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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船之后,不少人喊着:“纪议员,是太子的船队!那一看就是老式的蒸汽船。”
纪元点头,他也看出来了,以他的眼力,也看出来船头站着太子。
这些年来皇室对他没个笑脸。
估计太子也会如此。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不在乎。
太子一行人从船上下来,第一个感觉是,怎么没有人跪拜。
不仅前来迎接的官员没有跪拜,就连港口岸上的百姓也只是好奇的打量。
又有人道:“太子驾到!还不速速迎接!”
谁料这话一出,周围竟然哄然大笑。
港口的工人们捂着肚子,笑的前仰后合,竟然还真的做了个礼,用十分夸张且滑稽的动作道:“欢迎太子殿下驾到~”
别说周围人笑的更厉害了。
就算是大家都不笑,也能听出这个人是在故做滑稽。
这个工人是出了名的大胆。
三四年港口起义的时候,他就是其中之一。
可惜当时起义没有成功,他也差点被当地官员打死,要不是纪大人及时赶到拦下来,他真的会死。
虽然之后真正的起义他没敢参加,但心里对这些当官的是极恨的。
恨到看见贵族老爷们,就忍不住骂一句。
他来做这个动作,自然是故意恶心人!
“你简直大胆!不要命了吗!”
“命?你凭什么要我的命,别说什么太子了,就算皇帝站在我面前,我犯了宪法的哪一条?”这个人大喊道。
宪法又是什么。
为什么这些百姓提到皇帝,一点尊重也没有?
如果在六年前,肯定有官员冲过来,还有士兵把这人拿下。
可周围巡逻的士兵像是没听到一样,只是在维持附近的秩序,还客气地道:“不要拥挤,容易发生踩踏事故。”
“慢慢来,这边有老人跟小孩。”
啊?
这是天齐国吗?
他们是来错地方了吧。
当地的地方官员也在捂嘴笑。
一些老派官员还想跪拜,被身边新晋的男女官员们硬生生拉起来:“别跪啊,宪法说了,不用跪。”
他们都是天齐国的公民,都享有平等的权利。
新的宪法,律法,你们没读吗?
没看纪大人在前面吗。
纪大人也只是稍稍点头而已。
呸呸呸,是纪议员,很快就会成为首相的纪议员!
刚回来的一众人等很是迷茫。
太子看向纪元,心里十分复杂。
他这六年时间,也成长很多,似乎意识到天齐国发生了什么。
太子甚至下意识问:“如今,还是天齐国吗。”
纪元点头:“是。”
“永康十四年?”
这个问题,却是另一个答案了。
纪元摇头:“不是了。”
“如今是共和二年。”
共和的第二年。
共和是什么意思?
换了皇帝吗。
他父皇呢?
那新皇帝是谁?
太子陈咏眼神里都是疑惑。
但他此时不敢生气,六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太多了。
纪元并未回答,他只是照常来接人而已。
天齐国的事情太多,朝廷改为议会,事情更多。
皇室还想反扑,一些封建势力更是蠢蠢欲动。
太子回来,肯定又会勾起一部分人的封建思想。
他并非来接人,而是来压制这股势力。
新的天齐国刚刚建立,它还太脆弱,太容易封建复辟。
容不得一点闪失。
纪元的笑不到眼底,但看向工人农民的时候依旧带着温和。
新的天齐国是他们建立的,不能有半点的损失。
即使是从海外回来的太子都不行。
而且,也要让太子他们体验一下,什么是共和二年了。
太子陈咏住到当地官员准备的住处时,脸色十分难看。
他们踏上陆地,他依旧是飘的,摸不着真实感的。
有人说,航行久了的人,是会这样的。
还有不少人围着他们问,真的没有找到新的植物吗?
说是这些年天齐国人口倍增,很需要更高产的粮食。
提到这个,太子陈咏总觉得他感知到的一切很割裂。
天齐国好像变得更好了,但又变得不一样。
下船的所有人都被安排住宿,洗漱,吃饭。
然后,了解这六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天齐国还是天齐国。
但国号为共和。
永康皇帝呢?
还在位,不过跟之前的皇帝完全不同。
太子陈咏洗漱吃饭之后,完全睡不着。
纪元那边,似乎知道他睡不着,安排了官员过来说明天齐国的情况。
这官员刚要说,就看到旧党的皇室成员过来,这人看到太子的时候,扑通一声跪下,大声道:“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种大礼,便是六年前,也不会轻易的如此跪拜的。
但现在,这些旧党,只要看到皇帝,皇子,等人,恨不得五体投地,好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世上还是有尊卑法度的!
他们皇室!还是与众不同的!
官员撇撇嘴,不打算再说。
自有人替太子陈咏解释。
太子陈咏也坐的稳,看着众人跪拜,这才道:“平身吧。”
新时代的官员总觉得,这一幕像是讽刺剧。
哎,这些人爱搞封建礼仪,就自己搞吧,他也懒得加班啊。
加班不是个好习惯!
官员走之后,跪在地上的皇室成员还没起来,不过哭声越来越大了:“殿下!您终于回来了!您一定要管管啊!”
管什么?
太子问道:“天齐国,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此事说起来,话就长了。
要从六年前开始说起。
天齐国的交通,基建,教育,都在稳步发展。
永康七年,快到年底的时候,纪元还抽空回了家乡一趟。
那会京城到建孟府的铁路刚刚修通,他带着妻子回了家乡,说是补办一场婚礼。
当时天齐国的交通已经很发达了,有了蒸汽火车之后,速度更快了。
他们甚至还把乌堂先生请到京城,办了一次书画会。
也是这一趟,让很多人意识到,火车的作用,比想象中大的多。
因为这么多事,这么远的路程,总共用了不到一个月。
乌堂先生近八十的高龄,也能进行长途旅行,这简直让无数人心动。
所以在永康八年的时候,天齐国各地都在修铁路。
事情,也出在修铁路上。
工部规定了铁路工人应该拿的日薪,还规定了休息时间,吃喝用度等等。
但还是那句话,规定是规定,执行是执行。
不少地方,还按照老一套的规矩修路,甚至还拿出皮鞭,让那些服劳役的工人们好好干活。
好巧不巧,此事就发生在巴蜀之地,临近滇州府的巴蜀地。
这地方修路本就艰难,还压迫劳役,瞬间点燃当地人的怒火。
他们可是有工会跟农会的。
不给银钱,让他们服劳役?
不行!
按照规定,他们每天可以拿到薪酬的!
不给钱就不干!
罢工了!
罢工的流程大家已经很熟悉。
到时候会有官员过来找他们谈话,大家开出合适的价码。
工人里面的领队会主动争取薪酬,至少要达到工部一半的标准吧?
问题就在于,负责这段道路的官员是个恶吏,五十多岁的他,做了多年的官,说出那句经典的话:“本官做了三十多年官,从未给过劳役一分钱!你们这些贱民,还想要钱?你们生来就是受苦的命!”
“老子就让你们知道,什么是尊卑,什么是贵贱!”
这两句话,已经用在无数讽刺剧里了。
只要有人摆官老爷的谱,便会拿出来嘲讽。
此事爆发了天齐国第一次暴,动。
蜀地的工会瞬间组织起来,还试着联系了滇州府的伐木会,希望得到伐木会的帮忙。
滇州府的伐木会成立时间最长,也最是靠谱。
他们领头的骆静雅骆姐跟石枫石领事很快站出来,支持他们罢工,要求当地按照规定给修路的工人们发工钱。
滇州府对此处理的非常迅速,一边安抚自家的工会,一边去跟巴蜀那边的官员商量,再把事情上报给朝廷。
那巴蜀的官员原本是怂来了的,但是他们得到许多豪绅贵族的暗中支持,让他们彻底把这事压下去。
只要此地镇压工人成功了,其他地方有样学样,同样可以不给工钱。
得了暗中支持的官员,继续武力镇压,谁不听话就直接杀了。
刚开始,确实有了成效。
但滇州府伐木会的不同意,成千上万的好儿郎好女子直接跑去支援。
事情到这里,当地指挥营都有了动作。
纪元赶到的时候,双方打的你来我往。
好在不管是指挥营的人,还是当地的百姓,都听纪元的话。
此事由当地官员挑起,还从查出他们把应该给修路工人的工钱中饱私囊。
最后的结局自然是杀一儆百。
“这件事只是开始,天齐国各地都发生这样的事。”
“工人打砸工厂,要提高待遇。”
“还有佃户烧了地主家的房子,说利息不合理等等。”
“反正都怪纪元,如果不是他当初弄什么会这个会的,天齐国会这么乱吗!”
只是这样的话,天齐国也不至于改变这样大吧。
肯定还有其他的事。
太子看向他:“继续说事情,不要再抱怨了。”
巴蜀的事情发生之后,各地陆陆续续爆发了很多同类型的冲突。
其实说白了。
工部规定了给工人们待遇,要求工厂跟各地官员都要遵守。
但哪有那么简单。
他们吃惯了底层百姓的血肉,还把高利贷,把压榨百姓当做惯例,肯定继续按照“老”一套的办法。
反抗?
反抗就打,就骂,就杀你全家。
以前的百姓们就算了。
现在的却不一样。
他们通过各种工会农会,知道了自己的权利,知道了天齐国其他地方的工人不是这样。
比如滇州府,比如肃州,甚至建孟府。
而且纪大人都说了,这是他们的权益,是他们可以争取的。
民智开了,便再也阻拦不住。
佃户们开始拿着契约,说这些税收不该收,是你们的苛捐杂税。
矿工们讲,他们应该有休息时间,应该有更合理的薪酬。
修路的劳役们把锄头一扔,官府规定了,我们每日有三百文的报酬!钱呢!
收税的时候,百姓们也能掰扯一下,这些税收不对!
打我骂我?还要杀人?
真当我们好欺负吗?
永康八年,九年,十年。
这三年里,冲突一次比一次激烈,大多数的冲突都见了血。
各地的斗争反抗镇压,此起彼伏。
中间还为女子能不能上学,能不能科考,能不能做官,打的天翻地覆。
很多人都说,这是天齐国最混乱的三年。
可新派的官员们却称之为,这是天齐国最进步的三年!
“到永康十年,新旧两派已经彻底杀红眼了。”
朝堂上吵,民间吵。
朝廷上打,民间打。
没错,朝会直接打成一片。
但新派官员们,多是年轻人,打起架简直得心应手。
而且他们学着纪大人的模样,还有每天起床锻炼身体的习惯。
打起架不要太顺手。
反抗最厉害的,除了贵族之外,还有皇室。
皇室本就不喜纪元,这次更不喜欢,恨不得当场杀了他。
可那时候,朝中名将邬人豪,直接在纪元家中住下,还有不少民间的义士,不要银钱也要保护纪大人的安全。
他们根本动不了手,还被纪元屡次抓住把柄。
皇室也试图掌控军权。
但军权也是由一个个士兵组成。
他们是想要皇室那样的上司,还是想要纪元这种认认真真修律法,保障他们,以及他们家人权益的上司?
前者恨不得天天克扣他们的军饷。
后者把所有物资,以及给家人的补贴都到位。
选哪个?
还用说?
便是他们的将领,也知道该选哪个的。
“父皇呢?父皇看着这一切发生吗。”太子陈咏隐隐察觉到什么。
再这样下去,朝廷岂不是纪元的一言堂?
共和,不会是纪元的年号吧?
所以大家不跪自己,肯定是纪元不让跪。
可大家又口口声声喊他太子,好像一切又没有变?
太子陈咏对纪元的心情非常复杂。
最开始接触他的时候,只以为他是个普普通通的状元,反正状元每三年一个,也不是每个状元都能会做官。
他被弄到滇州府的时候,太子也只是觉得他倒霉。
之后不用说,越来越佩服这个人,以至于在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时候,已经要仰望纪元了。
所以那时候去滇州府打仗,太子很想让纪元一起,因为知道跟着他,一定能打赢。
事实也确实如此。
当时还让他见识到,拥有民心,是件多么好的事。
他就更想让纪元做自己的手下了,便破例去参加他的婚礼,之后又去了海边,去了比独港。
本以为一切顺风顺水。
谁知道父皇竟然怀疑他。
这才有了他直接出海的事。
现在的太子隐隐察觉到。
当年是不是纪元故意引导他出海的。
虽然他没说,可不管去比独港,还是让自己意识到粮食对民心的重要性,都是纪元刻意“引导”?
这些怀疑只是在心底而已,他也说不出来。
证据?
不可能有证据的。
纪元甚至没有直接鼓励他出海,只是说不出去也行,反正都是一样的。
可他跟三弟的争斗,还有父皇的怀疑,都让六年前的他困扰不已,让他觉得,只有出海才是唯一破局的方法。
毕竟,纪元就是去了人人都不看好的滇州府宁安州,纪元去了那里之后,带来国外的占城稻,彻底成为功臣,成为朝中人人敬佩的好官。
他以为,他也可以。
但这六年时间告诉他。
他好像不行。
反正什么东西都没找到,反而弄回来一堆动物跟异族。
太子听着这些事,心里愈发惶恐:“父皇还好吗。”
说到这,皇室成员差点哭出来:“这就要提到永康十一年跟十二年发生的事了。”
这两年,皇室的丑闻一件接着一件。
一次比一次恶劣。
比如某个王爷抢人的妻女,还把人杀了抛尸。
再有看上一个工厂,直接抢到手里,并把工厂里的人豢养起来当奴隶。
还有许多骄奢淫逸,不堪入目的事,统统被爆出来。
更让人气愤的是。
这些年频发的新旧两派冲突,也是皇室资助。
包括,对纪元夫妇两人七十多次的刺杀。
是的刺杀。
所有证据摆在世人面前,简直让人惊悚不已。
证据还表明,就连各地卓越的工人领,袖,同样在长长的刺杀名单当中。
有近一半,都成功了。
永康十一年,真正的暴,动开始了。
天齐国彻底陷入混乱。
皇室,是第一个被清算的。
直到皇室基本被清理干净,只剩下皇帝一脉,还是所有人把罪全揽来的情况。
“纪元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们要改律法,要新立一份宪法,限制皇室的权力。”
“我们这些人,已经有名无实了!”
若不是他们还掌握跟其他小国的外交,若不是怕天齐国直接崩盘死更多人。
若不是转变过于迅速,会让天齐国久久不能平静,再走上老路。
纪元根本不会留他们。
这个皇室成员哭的泣不成声,眼底还写满了惧怕。
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这么做。
在他们的惯性里,便是纪元直接夺权当了皇帝,都还算正常?
但他不当,他要把皇帝当成一个吉祥物。
他还要分自己的权,还要立法废除所有奴隶制。
这让皇室都觉得不可思议。
为什么啊。
为什么要这么做。
纪元只说:“大家都是人,先把人当人看吧。”
谁是人?
那些底层的百姓?
他们,他们是有喜怒哀乐,可大家又看不到啊。
是不是人的,跟他们没关系!
你如今也士大夫,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也就是他们看不到的人,在永康十一年,十二年,在天齐国内闹出更大的乱子。
纪元带着人四处平叛,才让天齐国稳定下来。
但纪元的平叛,不是平百姓们的叛,是帮着这些人铲除当地的地主豪绅,再把他们的土地分出去。
天齐国各地一呼百应,根本没人能阻止。
等这些结束,纪元所说的宪法也出现了。
而那一年,就是旧党口中的永康十三年,新党口中的共和元年。
太子手边的茶杯碎了。
六年的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太子猛然抬头:“皇室本来也没有那么不堪一击。”
是他出海的时候,带走了十万人。
十万人里,上层都是皇室最锐进的皇亲国戚,士兵都是最忠心的士兵。
甚至还有他这个,在皇室成员里,名声最好的人。
纪元把他们送走之后,皇室就被架空了一小半。
原来是这样。
原来竟然是这样!
好个纪元!
孤要杀了你!
外面的梆子声忽然响了下,提醒人夜已经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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