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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洁月色下，温柔流淌了一日的郡北河，波澜骤起，掀起的阵阵水声被寒风送入各家各户。www.jingchengshuju.me

窗台人影浮动，如皮影戏一般，对着屋内人，嗬嗬呀呀，摇头晃脑。

紧贴窗台的那东西是什么，年年正月十五，每个豫章郡民都要经历一遭，老妇心知肚明，便愈加恐惧。

“老头子你倒是拿个主意啊！！”头发花白的老妇浑身颤抖，哭腔道，“那头骡，咱们到底杀还是不杀啊？”

双眼浑浊的老汉狠狠抽了口旱烟，吞云吐雾，白茫茫烟雾里，眼尾扫过屋中的老太婆、蜷缩成团的儿子儿媳……

还有他们家刚刚出生的小孙子，襁褓里白胖小子丝毫不知家中屋外正被什么鬼东西围着，吃了奶后，睡得正香甜。

老汉血丝遍布的眼珠子一转，目光最后落在屋北角落里的麻袋上，麻袋里不知装了什么，正缓缓蠕动。

“老头子！！”老妇目露癫狂，扯着嗓子无望低吼着，“咱们还有胖胖啊！！”

泄愤一般，旱烟枪往炕桌上一敲，老汉绝望道：“杀吧，杀吧，也不差这一回了。”

须臾之后，柴屋门打开，老汉与老妇双膝跪地，双手高举着一张祭祀桌案，口中念念有词，缓缓膝行向苦楝院落。

与此同时，郡北河两岸，陆陆续续，有屋门被推开，年纪有大有小，有老有少，却都有共通点……

他们都是夫妇……

他们卑微、恭敬地膝行，三步一叩首，朝圣一般往前，目的地俱是苦楝院落……

郡南，豫章客栈旁的地坑里。

银月悄悄躲进了云层，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四周寂得过分，只听得两人呼吸声交错。

闲得发慌的扶苏扒拉着沙子玩，余光瞄到斜对面的地坑一角落，黑袍男人身姿端正，盘腿环臂，凝神运息。扶苏再看向黑袍男人旁边的安青青，正一条八爪鱼似的趴在地坑沙堆里，揪着发梢给他自己编辫子。

果然呐，扶苏不禁暗暗羡慕，哪怕他们都像土拨鼠窝于沙堆，黑袍男人他也是窝得最好看的那一只土拨鼠。www.kuailewx.com

“扶苏苏，你干嘛偷看人家。”

娇嗔未落，扶苏猝不及防被安青青抛了个媚眼，捂脸哀嚎：“安青青你再乱来，我就送你到抱花楼当花魁了啊。”

“人家长得这么好看，当花魁太屈才了啦，人家要当皇后啦。”

“咳！咳咳！！”

静默似雕像的黑袍男人，突地剧烈咳嗽起来，扶苏朝安青青翻了个白眼，“瞧你把石阁主给吓的！”

安青青却认真沉浸于他‘绝色美人’的角色无法自拔，刚编好的小辫子一甩，哼唧唧道：“人家的美貌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的啦~~就算如石阁主这般英明神武，剑道无敌！人家的心还是属于咱们岐帝陛下的啦，我听说他十分英俊潇洒哦~~”

提及‘岐帝’，按照她了解的安青青尿性，接下来话头必定信马由缰，天马行空地乱成一团。

扶苏不愿继续与安青青玩闹下去，正准备出地坑巡查郡南，黑袍男人却竟一反惜字如金的常态，追问了一句。

“你，你们觉得，当今岐帝，政绩如何？”

扶苏爬地坑的动作顿住，无聊至极的安青青却很乐意有人陪他闲话，激动回答，“石阁主你也亲眼瞧了豫章郡的穷样，你觉得呢？但其实吧，这也得分地方说，路经凉州的商旅提起东境、南境时，都夸奖那里物产丰饶，风景秀丽。说到胤都，更是赞不绝口，我听那些商旅描绘的胤都，简直是人间天堂。于是，你觉得咱岐帝陛下，好，还是不好呢？”

黑袍男人默然无答，扶苏不禁自问，他，在胤都太极殿上那座龙椅上，好吗？

扶苏茫然走神，却听黑袍男人突地问她，昭阳府生意兴隆，若要继续拓展商域，为何不考虑更为富庶的东、南两境？

“那是因为扶苏她心上人的一个遗愿啦！”

脱口而出，被扶苏狠瞪后，安青青恍然后悔，忙不迭找补道：“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我们昭阳府府主，我们的扶苏，对天岐北境这片土地，怀着炙热浓烈的爱！！”

安青青那激情昂.扬，一副喝假酒的模样，扶苏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打断她道：“石阁主你别听安青青乱说，其实你也看到了，凉州乃至整个天岐北境的老百姓，在连年战争与天灾里活得有多么困难，我能帮就帮。www.buwang.me……而且，我创立昭阳府时，东境、南境的商行大多数已掌握在定州盛氏、兰陵卫氏这两大豪族手里，我赢不过他们。”

安青青十分得意，向黑袍男人炫耀道：“我们扶苏很聪明吧！！”

黑黢黢的地坑里，男人黑袍下的手倏地握紧，语调却仍平淡，“嗯，聪明的苏苏你决定到北境来，我才有幸遇到你。”

失去六年多记忆的扶苏一派茫然地使劲回想，貌似，是这样，他们重逢时，他说，她救过他呢。

“……”

“苏苏你应是忘记了，你到北境的第一日，我被仇家追杀，你帮我击退了追兵，还替我寻到姜神医，解了我身上的毒。”

姜神医？

扶苏倒是记得神医，姜姑娘，医术了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昭阳府的仁心医馆，便是由姜姑娘帮忙才建立起来的，后来打出了名堂，成了昭阳府的一大盈余。

“石阁主你剑道那么高都打不过的追兵，扶苏她一个人就搞定了？”安青青一脸不可置信，扭头在一片漆黑中使劲儿打量扶苏，“我没想到啊，你之前武功那么高的吗？你生了一场病，不仅记忆没了，武功也退化了哦！！”

轰隆，天边一道惊雷劈下，闪电狰狞那爬过夜幕。

要下雨了……

电闪雷鸣之际，扶苏不经意借着闪电紫光，发现黑袍男人正别有深意地看着她，是她不懂的自责，甚至还有愧疚？

惊雷阵阵，紫光闪烁，扶苏觉得她今晚因安青青提及的‘岐帝’，或许太过敏感了，努力冷静下来后，转身往地坑外爬。

“这雨一下，地坑一定会被水淹，把郡民们都喊到客栈里暂时躲躲吧。”

“……那我去左边，等会儿咱们客栈汇合！”

遇到正事，安青青正经起来，扶苏目送安青青匆匆往客栈左边奔走后，转身去寻黑袍男人，却发现他正盯着郡北方向，横亘疤痕的剑眉冷意紧蹙。

发生什么了吗？

扶苏循着黑袍男人视线远望，郡北上空隐约可见一道红痕。

云层穿梭间，浮现着诡异神秘的纹络。

而另一边，刚刚离开的安青青脸色惨白地奔了回来，指着身后，惊恐道：“那里没有活人！都死了！都死了！”

“苏苏……”

扶苏的手被黑袍男人紧紧握住，男人掌心温暖，扶苏骤乱的心跳竟慢慢被平复下来。

她偏头看他，风云骤变，轰烈雷电在他们头顶炸响，震耳欲聋，寒风渐起黄沙，吹得衣袍飒飒作响。

男人的侧脸下颌线极其凌厉如刃，明明灭灭的紫电夜色砸落，光影交错的玄铁面具似凶神恶煞，却莫名叫她安心。

扶苏听男人低沉喑哑道，“郡北出事了，我们回去。”

天地之间，风起云涌。

黑袍男人右掌击出一道墨色剑息，暗哑道：“抱紧了。”

话音未落，扶苏只觉腰间被身旁黑袍男人不容拒绝地一揽，随即被打横抱起，黑袍男人足尖蓄力一跃腾空。

狂风肆虐，黄沙滚滚。

耳边一声清脆鸟啼乍起，扶苏盯着黑袍男人掌心，目瞪口呆。

只见墨色剑息爆裂开来，银光炸开，眨眼间，纯洁如月色的银光幻化成一只羽色绚丽璀璨的巨鸟，眼睛洁白似冰晶，鸟冠乌黑，巨大羽翼伸展开来，足足有三米宽，振翅高飞时，根根羽翅泛着火纹墨影，掀起的汹涌翅风竟硬生生将风暴压下。

扶苏回过神来时，黑袍男人抱着她已施施然跃上鸟背，巨鸟展翅腾空飞行，带着他们直奔向郡北。

如此美丽的巨鸟，扶苏从未见过，倒是幼年在胤都太极殿藏书阁内偶得一本古籍，上面记载着修习剑道者，若有幸得道门符术传授，两者相辅相成，修为达到一定境界，或许仅凭剑息，便能随心所欲，凭空唤出兽使。

扶苏暗暗惊叹，她还是低估他了……这个黑袍男人的剑道修为究竟高到了何等地步？

突地，黑袍男人侧过脸来，温声安抚扶苏道：“我在这里，苏苏你不要害怕。”

不要害怕……

已经许久无人觉得她还会有‘害怕’的感情。

这个黑袍男人身上太奇怪了，神秘冷酷，却总是给她一种莫名温柔的错觉。

巨鸟迎风疾飞，猛地颠簸摇晃起来。

越靠近郡北，紫电惊雷越是密集，如蛛网般笼罩了整座郡北村落，惊恐至极的呼救声响彻天际。

扶苏在迎面而来的漫天黄沙里勉强睁大眼睛往下方探去，风沙席卷而过的村落只剩下了一片沙地，木渣石块散落其间；暴雨倾盆，沙地湿软，无处躲藏的郡民们四处奔逃，断壁残垣之间一片鬼哭狼嚎，哀声直往扶苏耳朵里钻。

“扶苏你看，郡北河干了！！”

安青青一阵惊呼，目光循声落在了郡北河面，入目却是郡北河水被活生生凝成了一条巨蛇。

巨蛇庞大的身躯圈绕了整座郡北村，满身蛇鳞覆着一层层湿漉漉水藓，惨绿的硕大蛇头迎着巨鸟抬了起来……

扶苏，愣住了。

呼吸之间，一声惨叫，扶苏下意识紧紧缩进了黑袍男人怀里，双手死死地环住了他的脖颈。

黑袍男人，抱着扶苏，双臂僵硬，愣住了。

扶苏那一声尖叫着实凄惨，连安青青也被惊吓住，半晌才回魂过来，扭头却瞅见扶苏埋头在黑袍男人怀里不肯面对的模样，她落在他怀里的姿势亲密极了，安青青本欲嘲笑一番扶苏竟会怕蛇，突然便不打算多开口了。

只是，那一条盘踞村落间的巨蛇，蛇头高昂着朝他们袭来，速度之快，他们脚下的巨鸟也只来得及堪堪振翅左旋躲过。

巨大颠簸中，扶苏忍不住从黑袍男人怀里探出头，却又惨兮兮地直接对上了巨蛇的血目。

“石阁主你昨晚所见……”不仅仅手脚发软，扶苏连声音都轻得发飘，她颤巍巍地问：“是这一双血目吗？”

话音未落，巨蛇再次扭身袭来，巨鸟腾空跃起，直冲夜幕。

狂风吹得他们几乎要从高空坠落，那一条巨蛇却穷追不舍，蛇尾高甩着竟也随巨鸟跃起，大张血盆大口。

一想到掉下去会被巨蛇一口吃掉，扶苏不免将黑袍男人抓得更紧了一些，恨不能直接当个摆件挂在他身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