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估算着约莫再有不到一个时辰,门房处的第一盏油灯便会点亮,荧荧微光便顺着檐廊连成蜿蜒一线。www.jiangxin.me
跳动的火烛在晦暗夜色里闪烁引路,仆役家丁们开始陆续赴工各职。
那时清浅就要换下夜行衣,穿上更宜白日的便装,于傅府的边边角角辗转腾挪。
而往往鸡鸣之时,傅砚尘就已身着绯色官服于宫内参奏。
至于傅宁,他还能再赖半个时辰的懒觉,直到谁家的公子哥儿闯进来,兴冲冲与他谋划着今日该如何如何共襄英才雄风。
待两兄弟都出府后,清浅的日常任务就已经完成了一半,只用监察记录些府内鸡毛蒜皮、无人在意的琐事,悠闲散漫地等着府邸的主人回来。
一天内除了找隐蔽点费些劲,其余都惬意非常。
难道楼主还是有些善心在身上的么?竟将试用期的最后一单如此放水般地施舍与她。
说不准,毕竟楼主是个怪人。
清浅曾直截了当地询问有关师父的事,得到的尽是语焉不详,但死令情报和密文译法却又是她大方给予。
若非自己不是对手,清浅实在想用武力逼她就范,而不是被那股奈之我何的视线扫视玩味。
遗憾,技不如人,唯有隐忍。
清浅盯着房梁发呆,手中摩挲着金令上的刻纹。
傅府早被她摸了个清,一介良臣,更没有什么暗道密辛。
但为何师父所留赤金令上护的人会是傅砚尘?
算算当年傅砚尘最多也就十六,月隐楼的寻常任务皆以玄铁令下达,但这道令竟然启用了用一次少一次的七枚之一。
如今傅砚尘好生好养的,按理说令成则销,但现在却依旧完好无损,师父莫不成是逃单了?
待正式入楼后看看有没有机会,听说无羁阁里最不缺的就是秘密……
但她思绪刚开始盘算未来,便被一阵枝权断裂声扯回。
冷月悬天,草木窸窣,风中夹杂微弱的步行声。
此时傅府庭中不该有人。
-
如平湖起涟漪,清浅突生一丝道不明的期待
人说久必生变,莫非真让她守株待兔,撞上了傅府的不寻常处?
百般精神凝于身,清浅立取黑巾掩面短匕傍身,悄无痕迹越窗潜出。www.quweiwx.com
万籁俱寂,庭中步伐声在清浅耳中尤为突出,短促却力重,像是有负重在身。
不会只是个神志不清来官吏家偷盗的小贼吧……
逾两道门墙,她终于找到了庭中鬼祟的身影。
那人背着行囊,手中像是拿着什么,靠在枇杷树旁似要动作。
清浅纵身跃上北偏厅屋顶,伏低掩形。虽浓云蔽月,但奈何她视力极好,不多时便适应了夜色,能一览无余地窥视庭中。
他手中握长锹,正掘枇杷树下土。
只是大概记性不好,时不时就摇摇头换坑重挖。清浅打量着他的身形,总觉略感熟悉,莫非是内仆?
“哐——”
磨蹭许久,终于挖出东西来了。
铁锹触物,于寂夜中撞出不小的声响,那人到底做贼心虚,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云开月现,借着这一回头,清浅终是看清贼人的形廓。
此前披散着的长发已高高束起,月色映照于缎面圆领袍上,银光镀衣,清瘦的少年倏而生辉。
然手上动作着实算不得光彩。
他将挖出的铜盒置于石桌上,取出银票一沓、金玉几许,急急塞入包袱。
傅宁傅二公子,大半夜的不安寝,在自家后院行盗贼之事?
清浅见他填实土坑,收敛动作朝着东南院角草木繁盛处一步一挪。
那个方向……顿时了悟他的意图。
很有精神,深更半夜,离家出走。
她心底突生一阵烦郁。长得讨人喜欢是傅宁为数不多的优点,但此时清浅看傅二公子却着实碍眼。
为一时意气,他竟真要和傅砚尘一刀两断了?
相近的年岁,若是无忧随性的少爷生活换她多好,偏偏这羡煞旁人的福气他是弃若敝履。
虽然清浅自己不是很想在意,但行动上她还是得卖命般地给月隐楼打工,以还清师父留下的债务……实在猴年马月,遥无可期。
嫌富哀贫,悲上心头。
清浅随手捡起粒小石子,不作犹豫朝傅宁掷了过去。
“嘶!”傅宁讶然惊声,赶忙捂嘴。www.fuxiaoss.me
背上无来由的一痛让他猝不及防,左右张望却不见有异,还以为是什么老树残枝正巧打在了他身上,倒霉。
顾不得这些细枝末节,此刻傅二少一门心思就想离开,他在草丛里摸索着,很快就寻至墙洞,毫无仪态地匍匐钻行。遁出傅府,顺遂。
清浅一时无语,傅宁果然是早有预谋。
前天他和赵家公子打着掩护,自个偷摸凿出来的墙洞,原是为了现下的出走。
此番任务只须监视傅府进出行踪,她既知晓傅宁是离家而去,便无任何多事的必要。
只做分内之事,清浅将楼主许她自由的承诺附加其上。如果因此辞了她也只会是楼主亏。
清浅有时觉得自己来了淮州,就也沾染上了师父的不良习性,拥抱怠惰,彻底开摆。
何况也确实没有干涉傅宁的必要。
随他去,总会回来的。
世家子弟中又不是没有先例,淮州世族百余人,总多不驯者。
光这一年里,清浅就听说了五六桩因儿女之情逃家私奔的隐秘旧事,其中罕有未归者,不过是时日长短罢了,要么是自个回来,要么是孩子认祖归宗。
家族光耀与庇护,哪能是轻易便可舍弃的。
这样一比较下,傅宁真算其中股清流,毫无情爱纷扰,大概只是单纯的心有怨气。
也不知他这一程能走多远。
但府中既有她为密探,难道府外就有开阔天地么?天子脚下枝叶蔓生,盘根错节。
最好不要没几天就灰头灰脸回来,会很丢脸的吧。依他的脾性若真如此,恐怕得把自己锁屋里一辈子不见人了。
只是不知道傅砚尘发现后是何种表情。
清浅从未见他有什么时候是逾矩的,那样自矜的人,会因幼弟辱没门风的行为怒极失仪么?
要是傅府也有鸡飞狗跳的场景,这活干得倒也算大开眼界。
清浅有点缺德地期待天明尽早来临。
突而一阵朔风袭来,冻得还伏于屋顶的她直打寒颤。
清浅颤了个精神,察觉到视野清晰了不少,夜色似乎已透了些亮,难道自己一时失察已耽搁了许久?
她得赶紧下去寻个温暖点的庇护处窝到家仆上工。
然甫一翻身,却突然有什么东西如轻羽般飘飘然落在清浅鼻尖。
是下雪了么?……气息入鼻,有股火燎过的焦味。
清浅抬手摸上去,触感塌软。两指搓揉后指腹隐有污迹,定睛仔细看,是什么经烧灼后余留的灰烬。
她立时回头望去,只见冽风又裹挟着一阵猛烈烟尘席卷,来处滚滚浓烟直冲夜天,赶云掩月。不过片刻工夫,越来越多的余烬飘坠,粘了一身脏污。
于傅府西北约五里处,安阳街的尽头,一团盖不住的汹涌火势撕开夜幕,仿佛要将残夜吞噬殆尽。那是宫城西门,顺天门走水了?
与之相比,有点点跃动星子正以极快的速度在宫门四周移动,一圈一圈有条不紊地布阵,直至包围住烈火。
应该是已奔赴火情的戍城卫。/p>
离宫门两三里便是河渠,以他们的行动力即便不能做到霎时扑灭,也能控制住火情将其圈在宫门处,不至祸及安阳院宅。
安阳街两道不是王公亲族便是达倌显贵,宫门走水本就是大罪责,若再出些万一,戍城司怕是无人可辩得清白。
不少人家的门房也提灯出来,只看了几眼热闹,见戍城卫已在动作便又回去掩实了门,有他们这道淮州最稳固的墙挡着,无需废力操心。
只是冬夜,宫门怎么会起火,甚至愈演愈烈?而纵使烧得再烈,裹铜漆油的承天门又从哪烧得飘来这么多灰屑?
哪怕再不通事,也能轻易察觉此间不同寻常。
清浅远观明火熊熊,似乎还能听见木门在火中焚烧的爆裂之声,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戍城卫卸掉轻甲,受令东奔西顾竭泽取水。水火不容,相遇即撞出刺耳尖鸣。
有人不慎引火烧身,发出凄厉喊叫。清浅盯着那一小点滚来滚去的火团直到熄灭,也不知人有没有事。
但这些都与她无关。
不可节外生枝。只要火烧不进傅府,就连作壁上观也没有必要。
拂去一身烬灰,清浅跃下屋顶,潜至杂物房,翻出仔细藏好的另一身干净衣服换上。
今夜多事,她也无心再作休憩了。白羽、傅宁、宫门,桩桩件件磨她心神,因这些皆无紧要的事,耗尽了全副气力。
长夜难熬,清浅避于屋中,在不寻常之事接连发生后,黑暗中一切躁动之声都格外喧嚣。
她更盼能尽早鸡鸣日出,待天明便能一切如常。
-
忽闻一阵脚步声袭来。
是戍城司人手不够又调派人来了吗?
……不对,人太多了。且这声音发迹于安阳街东,若是戍城卫应当自南而来,他们没有任何绕道的理由。
这一队人显然不为扑灭宫门火而去。
清浅凝神于耳。至少有百余人,步伐太过俨然
有序,每隔一段拆出小队驻留,必定是经久受训的兵士。
布散就位,安阳街各角燕雀难飞。傅府自然也在其中,四墙后皆有人驻守。
清浅心中忐忑,手中泛汗。在皇城竟能如若无人之境般围住安阳街·……
似有窃语声,听不真切。但很快,他们便越墙进院,约十数人鱼贯而入汇集在庭中。
“动手吧。”一声施令,各散东西。
这声音清浅认得,熟人。
月隐楼,司危蓝蝶,三个月前叹惋着可惜没能一剑取她性命的同僚。
那天清浅确实以为自己就要丧命淮州了。
背抵高墙,被堵截于死巷。左肩伤口处血流汨汩,哪怕清浅一路绕转奔逃却还是没能甩开追杀,面前人执剑逆光,挡住了她的唯一生路。之前对她的那一剑刺得迅猛利落,现下倒起了玩弄猎物的兴致来。
他不疾不徐地踱近,不大的年纪,极深的威压。眼底寒凉,嘴角噙笑,浅浅道:
“先卸双臂、再断双腿,又或者先剜目、再割舌。如何,选哪个?”
她选择不搭理,垃圾话太多,烦人。
清浅死死咽住喉底的痛呼不发,极尽平生倔强地朝对方瞪回去。
他的一身玄色衣衫已被浸湿,有些地方还凝成斑斑血痕粘黏其上,看来今日所取性命不知数,或许马上要再添她一员。
半晌前清浅暗中尾随任务目标至北城金铺,交易双方约莫五六人,攀谈片刻便进了内室。
她原扮作普通买客混入铺中却无孔可入,本欲出去想找找有没有别的法子能探听到更多情报,却在踏出门槛与人错身的瞬间被一股无遮掩的杀意摄住,于是不自觉地停住动作。
而这短暂的迟疑,偏偏引动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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