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多寒。www.wxzhidian.com

小魔又将叶叶丢进池水里取乐，池里的血鲨已死，浑身都是叶叶的咬痕，她偷偷磨得尖细的小牙断了两颗，晕在血水里。

我捞出叶叶带回来，高烧至今三天不醒。

叶叶会不会要死了？

她这次会不会真的死了？

第四天，未醒。

第五天，我偷来金钱庄主子的灵羹，无用，叶叶未醒。

第六天，庄里新来了幼兽，据说兽血大补。

第七天，庄里幼兽走失，叶叶醒了，满嘴都是我喂的血。

今日，偶然又见到叶叶偷拿石块磨牙，她以为她藏得很好，我看到她咧开的嘴里全是血。

叶叶用食像兽，这样不好。

教叶叶站起来走路，教叶叶说话，教叶叶用手，叶叶气恼，被叶叶咬了一口。

还好，只是见骨，未断。

井外有鸟鸣，应该是贵人的新宠。很远，不近，叶叶竖着耳朵，啾啾学鸟叫。

新宠走失，井底多了几根漂亮的鸟羽，鸟被她藏在身后，鸟腿被她尖细的指甲划伤，渗血，她不敢碰它。

几日后，鸟活了，我做了一只木头鸟给叶叶，贵人的新宠被放飞，鸟离开井，嗖一声，被井外魔箭射穿。

叶叶的眼睛又红了。

小魔发现井，我们被抓出去，被鞭打，叶叶咬断小魔的脖子，差点要食他肉。我手抖着拉开她，把小魔丢进血鲨池子里，清除所有痕迹，带叶叶藏回井。

外面动静很大，我不敢出去。

在井下饿了几日，我拿井底的枯树枝给她多做了几个玩具，叶叶不要，只捧着木头鸟。

鸟尸不知被她何时捡回了井里。

叶叶第一次说话，是蹲在鸟尸边静静待了几日，轻轻吐出的“鸟”字。

鸟尸在井下腐烂，叶叶再没有碰它，它漂亮的羽毛在黑暗中蒸化为灰。

……

金钱庄忽然大肆搜捕孩童，我决定带叶叶从美人关出去，希望能离开黑市。

身有奴印，根本不可能离开黑市，金阙台一家店里的爷爷很好，我们藏在他家地窖里，偷拿食物，他没打也没骂我们。

但是金阙台开始变天了，无数魔童被运来三层，三层的人还威胁店主们交出自家魔奴孩童，否则加税。

我与叶叶只好藏回金钱庄。

回来的路上我想，美人关里也是个很好的藏身地，只是没食物。

叶叶第二次说话，是在井下又饿了许多天后，喊“爷爷”。

她没有爷爷，我也没有爷爷了。

我想带叶叶离开黑市。

我开始找有灵气的木头，哪怕灵气微乎其微，我都捡回井里。

叶叶逐渐对我做的几个新玩具感兴趣，但我发现，或许是因为木头里微薄的灵气，她把木头吃了。

叶叶太饿了，我得出去。

今天找到一点残羹剩饭，叶叶没吃饱，但还好，我们又活下来了。

这几日出门，被抓到就是一顿鞭刑，然后丢进笼子里。www.jizhiwx.com笼子看样子是要运出金钱庄的，但我不确定是运向哪，还好他们魔锁结构简单，我用削薄的木头，两下就捅开了。

叶叶独自在井底两天，不知从哪里拖来的兽，被她啃了大半。

叶叶第三次说话，是指着兽尸向我说：“哥……哥，吃。”

我抱着叶叶说会带她出去，会带她回家。虽然我们已没有家。

叶叶听不懂，吃力地重复我的话：“哥……哥，叶叶……带哥哥……离开……”

——竟主次颠倒，变成她要带我离开了。

我一时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让木头动起来有点难，我废了不少功夫，叶叶的小木鸟飞起来了，叶叶很开心。

……

忙碌，忙着研究木形结构，没时间记录。

叶叶玩落了小木鸟一边翅膀，蹲在小木鸟旁边许久，我修好翅膀，叶叶不难过了。

我们又饿三天。

找到食物，叶叶吃饱了，还嚼了两口草。

忙。

进展很慢。

算了，忙，不记录了。

·

叶冉的记忆很模糊，这应该是她很小的时候，她深深记得，她的记忆是从黑市四层开始的，同样的大黑铁笼，同样凶恶的魔人，她额上的奴印是她在挣扎撕咬时，烫在了额头上的。

烙完印，她就被丢回笼子，笼子里有个看起来很干净的哥哥，比她大不了多少岁，身上脏兮兮，脸上却干净，看到她时，爬过来将她抱住，她狠狠将他肩膀咬得鲜血淋漓。

这是她所剩无几的记忆。

她不记得自己是如何从四层离开的，再有记忆，就是三层金钱庄里的一口井。

记忆里的井下，是长时间的漆黑，井口的光一日一日微浅变幻，很好看，但是他们要躲在黑暗里，躲开光。

小木鸟是陪伴她最久的一件东西，可到最后，小木鸟和养她的少年，她都丢了，她现下连小木鸟和少年的样子都很难想起来。

墙上的记录往后，大约直接跳到她五岁的时候，她被金钱庄的魔人抓住，恰巧二层主事来访，她一口尖牙伤了不少魔人，二层主事便困住她，向隗少宁要了她，带回了斗兽场。

她彻底成为了兽。

·

叶叶丢了！

叶叶丢了！

叶叶丢了！

我找遍金钱庄所有废弃院落都没找到叶叶！

不行，我得去问问其他魔奴。

他们都说没见过她！

叶叶是否误入了美人关？

我得去美人关找找。

……

叶叶原来是被带去了二层斗兽场！

传送法阵看守的魔人不少，我想想办法。

魔人们不是叶叶，他们不会被小木头玩具引开。还好我跑得快，险些被抓住。

二层斗兽场听说是魔奴与魔兽相斗，人和魔兽斗？叶叶会不会死？

不会的，不会的，她都能咬死血鲨，咬死金钱庄豢养的魔兽，她那么厉害，不会的，不会的，叶叶不会死。

我把埋进土里的叶叶两颗牙挖出来了。

我得去二层。

·

又是很长时间没有记录。叶冉抚过石壁上的字迹，虚影在她手指触及的那一刻就散了。

叶冉收回手，虚影回拢。

她对这段时间的记忆很淡，她记不起这位哥哥的样貌，到如今时间过去这般久，若非此次回到井中再看到他所记的这些，她甚至很难想象，这世上竟还有这样一个人将她看得这般重。

她不值得。

他不能去二层，二层很危险。

叶冉生了几分担心。

她在二层像兽一般斗兽了一年，都已没了人性。直到一年后，外祖父叶致远寻来不见天，闯黑市，用灵锁法器捆着带走了她。

她离开了不见天，在六岁的时候。

她离开不见天两年，而这个少年，竟在不见天等了她两年。

·

约十月初七，浩瀚剑气破开黑市，叶叶被仙人带走。剑气涤荡黑市魔气，隗少宁匆忙带人前去修补，据说还惊动了黑市主。

金钱庄人走楼空，我爬出井，恰看到那道未散的剑气天光。

她在仙人怀中，比以前更凶了。

还好，她还活着。

……

今年冬天不冷，黑市主为金钱庄铺满生热灵石，我在井下都不觉得冷。

金钱庄的动静越来越大，庄里后面这几间废弃院子又逃来不少魔奴。

几名没多大的孩子藏进我和叶叶的井里，却都缩在角落，没人敢和我搭话。

他们不像叶叶，他们太胆小了。

我找来食物分给他们。

我又雕了一只木鸟，他们却谁也不感兴趣。

会飞的小木鸟也不行，他们害怕，他们只见过魔鸦，没见过鸟雀。作罢。

我忽然想起叶叶。

又想起叶叶。

今日是叶叶离开黑市的第一年零二十三天，不知她安危如何，但大家都说，那日闯黑市的是不见天外仙门剑修叶致远。

叶——

她是被她家人接走了。

她不会回来了，她不会再回来了。

想叶叶，叶叶在仙门如何？

井里的孩子们都不识字。

叶致远应该会教她识字。

我们互相开始说点话，陈文尤其活泼些，他一开口，很多孩子都愿意说话了，一夜之间，我得知了许多孩子的名姓。

只是他们告诉我，他们害怕，他们被抓到肯定就要死，因为三层主事隗少宁在干一件大事，而这件事，就是在到处抓他们，听说没有孩子能活着从隗少宁新开的那条街回来。

……

外面捕抓魔童的魔人很多，我们在井里饿了很多天，好在这个地方偏僻，他们还没搜到这里。如果搜到这里了，估计我要带他们先进美人关躲躲。

……

小晓挨不住饿，偷偷跑出去了，然后再也没回来。

应该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打死的。

如果是打死的，那太疼了，叶叶最怕疼。

找到一点吃食，分给他们。

……

吴晗死了。

没见到他尸体，但有魔奴亲眼见到他被抓，多半活不了了。

……

王二蜀也死了。

童妓，我们第一次听到这个词，都不明白。

……

赵双死了。

胡一蒙死了。

……

章曲，死。

孙肖梅，死。

……

天越来越冷，陈文也失踪了，这次饿了有七天，我出去寻寻他。

叶冉看到这，瞳孔一缩，伸出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这行字之后，石壁上便再没了记录。

字迹笔锋从一开始的痕浅稚嫩，到逐渐成熟，再到现如今刻痕稳重。她仿似看到一名少年在井底挣扎成长，在不见天最险恶的淤泥地里，一点一点长大。

叶冉的脑子很乱，她从三层去到二层，斗兽一年，导致她在离开二层后的很长时间，仍旧像兽一样活着。她的那段记忆，血腥深重，现如今努力回想，也只隐约记得有个少年，而少年大约比她高出一个头，或许更高，她着实记不起更多了。

她甚至记不得他姓名。

叶冉在石壁上找了找，他字里行间，也从未提及自己姓名。

到少年最后一行记录结束，她连他死在了哪里，都不知道。

叶冉站在四面石壁中间，静默许久，久到拓影珠里的灵气耗尽，她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段过去。

半晌，叶冉心绪复杂地敲亮了传音玉。

“扶有息，你方才说的，我都答应，只是事后，你能不能帮我找找一个人。”叶冉的语气竟有几分虚和慌。

扶有息问：“找什么人？”

“一名少年。不，或许现如今同我一般大了。”叶冉不知该如何表述，“不对……他也可能死了。”

良久，扶有息没有出声，叶冉整理好思绪重新问他：“扶有息，你清楚隗少宁当年童妓买卖一事吗？”

扶有息道：“不知。”

叶冉努力镇静，拉回清晰的条理和思路，声音也逐渐恢复冷静：“你方才说，东夜对隗少宁宽容，是否东夜只撤了隗少宁的职，并未杀他？如果没有杀他，那他现如今人在何处？你观世坊可能查到。”

“谁知道呢？”扶有息似乎并不在意叶冉一番话里情绪的反复转变，漠不关心道，“或许是死了吧。听说三层主事换人后的第四年，金阙台无故大火，廷培带人只护住了自己和金钱庄，也听说在这件事之后，廷培被东夜严惩，险些死了。”

“希望是死了。”扶有息道，“毕竟这样的祸害，若还活着，我观世坊将无计可施。”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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