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贝芊在家很少上二楼平台，这次因为和刘元芝闹矛盾，不想练琴便躲了起来。www.shicisj.com今年她六岁，上小学了，第一次和妈妈发生冲突。她蹲在深黯的木箱旮旯里，抬头只见一方薄亮的蓝天。

她家不胜隔壁那两户人家，楼上什么花也没种，不小的平地看起来凄切冷落，像首平调的歌。

午后一缕凉风里有茉莉花、石斛兰和紫牵牛的香气，她睁开一只眼睛，在太阳的暴晒下浑身汗涔涔，闻着花香心里少了两分闷燥感。下午一点钟，太阳直射下竟无聊的数对面楼上都种了什么盆景。

十一巷第一栋售出的小洋楼的男主人姓谭，数他家二楼阳台装饰的洁丽。花草丛里蜂蝶环绕，灰石砌出个几尺长的小水潭，里面有假山，光溜溜的鹅卵石点缀，清水上斜着三朵粉白的纤荷。

而另一家，是和她家一样的平房，占地不大，没什么特别之处，男主人姓窦，女主人家里有农田，夏季瓜果丰收常还给她家送西瓜。杨贝芊记得窦叔叔家的西瓜又脆又甜，咬一口满是阳光雨水的味道，口生蜜意。

他家楼上栽种的蔬菜多，有紫茄子、红番茄、白菜、油麦菜，还有一片葡萄架，枝蔓曲曲绕绕，另面墙壁分给了爬藤植物，绿意盎然，充满生活气。

谭家的女主人会煮饭，每到下午六点，云霓金碧绚丽，都会闻到香喷喷惹人垂涎的饭香味，窦家的女主人会种菜，捯饬花草，自给自足。

杨贝芊想想她的妈妈会做什么？会教书，常年带高三毕业班，听说送走了好多优秀学子，逢年过节都有哥哥姐姐回来看望她的妈妈。

刘元芝给她介绍，这个叫xxx，在纽约读博，那个叫xx，在市政府上班，还有更多的人在世界各地留学。更有一年，一位男同学带着女朋友回来，顺道拜访，他的女朋友是美国人。www.fengyu.me

杨贝芊第一次见到外国人，白皮肤大眼睛，身材也较高大，说着蹩脚的中文。

不过那次是不太好的经历，因为她只顾着看漂亮的美国姐姐，一句你好都忘记说。刘元芝在客人看不见的地方，说她没礼貌，人走后，给她加量背单词。

杨贝芊不喜欢那个外国姐姐，只要她一来拜访，就要和刘元芝一起考她的英文，口语。

总之，刘元芝在教书育人上非常成功，辅导她的功课到第一名。但是比起漂亮的成绩单，会教书的妈妈，她更想吃谭妈妈做的米饭，更想和窦妈妈一起在春天种花苗。

杨贝芊老成地叹气，胸口伏动一下，楼下传来刘元芝在喊她的声音，“芊芊，杨贝芊？你躲起来也是要练琴，今日事今日毕，妈妈教的话都忘了吗？”

她憋住气，往木箱子后躲，脚后跟都贴到无处可退的地步，直到听不见刘元芝的声音，世界好安静，满树的蝉鸣，蚊子在腿边嗡嗡叫。

一滴，两滴的汗珠砸到石灰地面上，迸出一朵花。

小腿发酸，她准备起来，抬头猛然就看见对面楼上冒着个身影，乌黑的小脑袋晃了晃，一个和她同岁的小男孩露出脸，伸了根指头放在嘴边，一声“嘘”拦住她将要走动的腿脚，“你妈妈没走。”

两个人隔着堵墙，四目相对，两只眼珠转啊转，听见刘元芝在下面说：“妈妈出去了，你待一会就下来。”

显然，刘元芝在给她台阶下，也知道除了楼顶她没地方可去。

万里无云，长林丰草，连巷里的看家犬都在乘凉午睡，两个小孩像是背着世界玩捉迷藏。

杨贝芊不知道他叫什么，只觉得那时刚好一朵甚大的紫红石斛伸展在他脑后，像是采花大盗。www.wxzhihang.com

她抿唇一笑，对面的他看着，愣一下也笑了。

不能在楼上躲太久，父母担心会找，她赶紧下去了。刘元芝和杨友林是典型的虎妈猫爸，刘元芝不在家，杨友林和杨贝芊串通一气，打小报告。

“芊芊，你妈妈走了噢，快下来吃饭。”

杨贝芊蹬蹬蹬踩着台阶跑下楼，杨友林已经热好饭菜等她了，慈祥地说：“我家芊芊长大了，都有自己的秘密基地，害你老爸好找。”

杨贝芊吃着不太合胃口的饭，杨友林问她：“秘密基地好玩不？可以给你老爸说说在哪里，下次斗不过你妈妈，老爸也躲那边去。”

杨贝芊一哄就好，笑一下，“好玩，有采花贼。”

杨友林配合地说哇塞，和她聊天一点都不敷衍，神情投入，像是一场表演，“那你也很厉害啊，从采花贼手里顺利出逃，了不得了不得！”

杨贝芊被夸的开心了，碗沿边露出一双清清笑眼，“真的吗？”她想起刘云芝的话，又沮丧起来，“可是妈妈说我一点都不厉害。”

杨友林循循善诱，教导她：“妈妈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因为我……不想练琴。”

“其实我家芊芊也可以不练琴的，这些都不是硬性要求，但你是不是忘了，要学钢琴这件事是谁提起来的？”

杨贝芊羞愧地说：“我自己。”

杨友林摸摸她脑袋，夹一块肉放进她碗里，“对啊，爸爸妈妈是双手赞同支持你的兴趣爱好，但这才刚学了不足一个月，你要放弃了？”

杨贝芊不说话。

杨友林道：“那时候你说会弹琴的人很厉害，但你知道哪种人比会弹琴的人更厉害吗？”他看着女儿懵懂的眼神，坚毅的说：“是做事情坚持不懈的人。”

“爸爸妈妈不要求你一定要会琴棋书画那些，只希望你可以学会坚持，做事有始有终，这可了不起啊。”

杨贝芊想想，好像说的是这回事，“那我要是坚持不下去怎么办？”

“那好办。”杨友林一副困难不大的表情，“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坚持一分钟，一分钟就好。每次想要放弃，就想想这一分钟。”

杨贝芊照做去试试，吃完饭就坐到钢琴前练起来。六岁那年她的父亲教她“一分钟法则”，当时不明白，往后才懂每天坚持的一分钟就好比一滴水，滴水穿石绳锯木断都是一点一滴慢慢来的，要有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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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丛很早就知道她，听说邻居家的女孩叫“杨贝芊”，牙牙学语那会跟着大人一起叫“贝贝”，他发音不准，经常说成“笨笨”。

黄世艳笑话，“去和妹妹认识一下，以后你们就是朋友了。”

一向胆大包天小霸王的谭丛扭捏了，也不知为何，估计是觉得杨贝芊的世界很静，弹琴画画看书，从不和他们一伙人出来玩泥巴。

再后来他认识了她的名字，却道：“那个叫杨笨笨的妹妹，真的很笨。”

蹲在地上和沙子的窦米，抬起小花脸：“你干嘛这么说人家？”

“你看她都不出来玩，她妈妈说什么就做什么。”谭丛刚学会了一个词，“叫不会变通。”

他想起那天下午，她因为偷懒躲在楼上天台不敢下去，更加深对她的评价，补道：“还胆小。”

要上小学了，街坊四邻家的小孩子都在一个学校，他又见到了杨贝芊，就在同个班级，第三排。

杨贝芊拉着刘元芝的手，初来上学见到这么多人，内心惶恐，迟迟没进来。谭丛看一会看去跟新同学玩弹珠去了。

班里的女生有自己的小团体，杨贝芊尝试交友，迈出第一步，却遭到对方私下的排挤——杨贝芊是大队长，三条杠，大家怕去玩双杠被她打小报告。

杨贝芊只好独自回了座位，拿出素描本画画，一个人默默等时间过去。

谭丛是一周后才发现同学孤立她的情况，他主动跟老师说要和杨贝芊一组值日，同学们问他：“你和杨贝芊很熟吗？”

“她是我妹妹。”谭丛几乎脱口说了这句话。

两人在校交际并不深，“可是她都不和你说话，也不和你玩。”

整个年级的同学都是他的好朋友，唯独杨贝芊，孩子王的称号受到质疑，“她更喜欢学习。”

谭丛打腹稿，可能有人就喜欢学习，娱乐方式并非出去玩游戏。但上次在天台撞见她躲出来，她不是不想玩，而是不敢，不能。

谭丛感到更奇怪了。

谁也想不到，他对她的好奇，是从无厘头的吃醋开始。所有人都喜欢和他一起玩，为什么杨贝芊不是呢？他还没有语数英教科书有意思？他主动跟杨贝芊说话，她为什么还是不愿意理他呢？

他抬头看一眼，斜进来的光线里有漂浮的尘埃，杨贝芊安安静静坐在那，隔着金黄清新的光，却如银河般的界限，没人敢逾越。

她是年级第一，聪明绝顶。

谭丛这才知，笨蛋的是他，一群小毛孩捏泥巴的时候，人家杨贝芊已经开始学奥数。

——奥数很有意思吗？

——她就这么喜欢英语课？帮忙传下纸条都不理。

他止不住的好奇。

又一天过去了，落日掉到毛白杨林里，如古钟嗡嗡震响，彩霞透白，水波纹般地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