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无论沈非云接下来怎么询问，小英娘都没有再透露半句庙里的消息。www.redianxiaoshuo.com她就像锯了嘴的葫芦，连骂沈非云都不肯，一个劲地赶她出去。

沈非云没办法，提了小英从前割猪草的篮子出门，临走前还不忘顺两个红薯。

一个给她，一个给菩萨。

观音庙和昨天没什么差别。破败的庙宇中，一人高的观音像高坐莲台，俯瞰众生，面含悲悯。明烛高照，灯火中摇曳着沈非云的影子。

刘嫂子留下的痕迹已经消失了。刘爱国带着刘爱家从沈非云家离开后，全村都知道刘爱家要和沈非云结婚，祝贺的人群差点踩破小英家门槛。整个村子洋溢着喜悦，为这多年未有过的大喜事。

没人问过一句刘嫂子的葬礼如何举行。所有人默契地遗忘了不久前他们祝贺的对象，仿佛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不值得再被提起。

贡盘中空空如也，连昨晚的两颗野果也消失了。沈非云剥开一颗红薯，另一颗放在贡盘上。这是她答应刘嫂子的事。

这间观音庙到底有什么能力，让小英娘、虞婉秋和刘嫂子都趋之若鹜？为什么小英娘当初想过把她送到庙中，事到如今又缄口不言？

沈飞云嚼着红薯，重新端详观音圣洁的面庞。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观音眉心一点红痣似乎比昨晚更鲜艳，仿佛被人用鲜血重新描画。

观音面容似喜悦似悲悯，一双眼眸低垂，沈非云不由自主被吸引，竟看得入迷。

烛火忽而猛烈摇动，石投静湖，沈非云映在墙上的影子涟漪般漾开。

观音那双泥塑的眼睛兀地睁开。

那瞬间沈非云像从噩梦中惊醒，从幻境中猛地回过神，心跳加速，连连后退。

她在想什么……

方才有一个时刻，她甚至觉得她肚子里已经孕育着一个孩子。她就是王小英，马上要嫁给刘爱家，替他传宗接代。

她对污染区中的世界绝对不可能这么投入，更不可能将人生的全部意义投注在另一个人身上。

她在第一个污染区中从头到尾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沈非云，来自凛叶城。或许因为她是“顾新锦”的同类，污染区从来没有排斥过她的存在，甚至或多或少将她纳入力量范围中。

但这个污染很不对劲。

待沈非云平静下来，再去看观音像，慈眉善目的菩萨依旧低垂眼眸，满眼悲悯。

无论沈非云再从任何角度看过去，菩萨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www.shiyixiaoshuo.com

这样行不通，得换个方法再试探。

沈非云整个人趴在地上，最后看了一眼菩萨，一个撑地起跳，炮弹一般从地上弹起来。

她刚站稳脚跟，惊觉庙里多个人。

刘爱国弓着腰，双手揣在一起，和蔼地看着她，像看一个不懂事闯了祸的孩子。

冤家路窄。

沈非云心道不妙，先行开口问道：“刘大哥，你怎么到这来了？”

刘爱国并不答话，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说：“小英啊，不是大哥说你，马上要结婚的人了，还是要安分点。嫁进我们家就是刘家的人了，好好照顾家里才是正经事。这荒郊野地，万一遇上不怀好心的人，有个三长两短，我们家爱家还能再找，你哥哥可就难了。”

形势所迫，虽然沈非云心里已经反驳了八百句“安分的刘嫂子已经被埋了”“刘家的人是什么好东西吗”“小英哥哥结婚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但她得承认刘爱国有一句话说得千真万确。

这里真的有坏人。

大腿还没有刘爱国胳膊粗的沈非云一副听话的小媳妇样子，小鸡啄米似的点头，见刘爱国满意地笑了，连忙退出观音庙。

然后绕到了后院。

她固然“不安分”，但刘爱国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白天的，一个村长有八百件比逛观音庙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沈非云倒要看看，刘爱国来向菩萨求什么。

-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来去自如，在偷听这件事上，沈飞云已经有了自己的心得。

后院两棵茂密的树自由生长，无人修剪，枝杈横溢斜出，早就长到院墙以外。

沈非云双手攀住粗壮的树枝，向上一提，仗着小英纤细的身材，借助惯性成功将自己甩到树上。她脚踏石塔顶，轻身一纵，无声无息落地。

沈非云翻墙的功夫，殿内已经多了一个人。沈非云错过了谈话开头，只听见刘爱国胜券在握的声音。

“……你不是吵着要回城嘛，现在愿意留下了？”

沈非云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另一个人开口，是虞婉秋的声音。

虞婉秋没有反驳，平淡地问：“你同意还是不同意？”

刘爱国觉得自己掌握了主动权，有意刁难：“你觉得我还娶不到媳妇吗？还要和你这种不检点的女人掺合在一起。”

“孩子是你的，我没有和别人在一起过。”虞婉秋好像在说一件和她毫不相关的事情，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小英子还小，你难道不想再给孩子找个妈？”

刘爱国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又刺了虞婉秋两句，对方无动于衷。刘爱国想想村子里说亲的难处，和城里人结婚在村里又是头一遭，多少有些飘飘自得，也就答应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刘爱国人逢喜事，脚步轻飘，也不等虞婉秋，自己一个人先回到了村里。

虞婉秋则被蹲守在庙里的沈非云拦下。

沈非云看到虞婉秋的样子心下一惊。

昨天的虞婉秋虽然虚弱，至少满面怒容时还是鲜活的。可今天的虞婉秋像被抽空了灵魂，周身散发死气，面色白中带青。沈非云瞟过她的肚子，看了又看，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明明昨天还只是微微显怀的虞婉秋，今天肚子能把上衣顶起来，竟然比昨天大了一倍！

这绝对不是一个正常胚胎发育的速度。

沈非云本来想问她明明要回城，为什么主动提出嫁给刘爱国，此时看到她的肚子，怔了两秒，还是问起孩子的事。

提起孩子，虞婉秋灰白的脸色一下被照亮，眼神中被狂热的执着填满。

“孩子不能没有父亲，你明白吗，小英子？这是我的孩子，是我和爱国的孩子。这是菩萨赐给我们的孩子，我一定要把他生下来。小英子。你也马上会有自己的孩子。”

虞婉秋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尖，到最后演变成刺耳的尖叫。幸福的笑容凝固在她脸上，嘴角和眼角的弧度像被人用刀刻在脸上一样僵硬。

她说出的话不再是句子，词和词黏稠地粘连在一起，失去语调起伏，变成一长串毫无意义的胡言乱语。

“我要生个儿子。女人唯一的作用就是传宗接代，不生孩子根本没有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做母亲是最光荣的事只有做了母亲一个女人才是完整的生男孩才能光宗耀祖女孩都是赔钱货女孩养大也是别人家的媳妇男孩才能继承香火……”

虞婉秋看起来不再是她自己，而是被某种思想控制的躯体，仅靠本能发出一些类似语言的声响。

混乱的声音无孔不入，沈非云感觉自己的神经因为虞婉秋的胡言乱语近乎崩断。

荒弃的野外没有第三个活人，沈飞云无处求援，情急之下直接伸手打了虞婉秋一个巴掌。

“你清醒一点！！”

虞婉秋停下了。

刺耳的尖叫声突然停下，山林陷入令人不安的沉默。虞婉秋双唇紧闭，目不转睛看着沈非云。血丝布满她的眼球，蠕虫一般缓缓游动。

“你到底是谁？！”

虞婉秋咧开嘴。

“我是一位母亲啊。女人都会成为母亲，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小英。”

话音未落，她身影已经移动到百米之外，只留给沈非云一个意味深长的背影。

-

沈非云回到村中时，村子里静悄悄的。壮劳力还在田里，家家升起炊烟，村头闲聊的妇人纷纷回家做饭，沈非云提着一篮野菜，拖着疲惫的脚步也朝家走去。

路过知青点，敞开的大门里，女知青正给虞婉秋端来一碗糖水。她绕着虞婉秋嘘寒问暖，虞婉秋温柔地笑着一一回应，见沈非云走过，还出声主动打招呼。

沈非云也笑着答应了，心里愈发冰冷。

虞婉秋已经不再是虞婉秋了，她只是披着虞婉秋皮的怪物，混在人群中，伺机而动。

做饭的女人们毫无察觉，下地的男人们毫无察觉，唯一知道真相的只有作为外来者的沈非云。

“她“选择向自己揭露真实面目，是因为”她“发现沈非云是外来者吗？这是示好吗，还是从另一个角度看，是一种变相的威胁？

沈非云的眼神也冷下来。

她可怜过虞婉秋，因为虞婉秋也对她怀有怜悯。但仅限于此。

沈非云推开破旧的大门，小英家竟然还没做饭，院内只有母鸡在狭小的圈中来回踱步的声音。

小英娘不在屋里吗？

沈非云感觉不对劲，放下篮子，从中拿起割草的镰刀，谨慎地朝厨房探去。

刚走到门口，沈非云就发现了小英娘的背影，对方站在灶台前，并没有风风火火地切菜，也没有生火烧水煮饭。

她就静静站在厨房中央，对沈非云的靠近似无所觉。也没有任何动作。

沈非云轻吸一口气，抓牢手里的镰刀。

“娘？”沈非云小心地问。

小英娘闻声转过身，满脸喜悦，却看得沈非云触目惊心。

“你回来了，小英子？”小英娘满意地抚摸着肚子，那里高高隆起，仿佛六月怀胎。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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