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尔担任起引路人的角色，一个人走在前方引领着众人。www.yousiwenxue.com

这里的构造不知道采用了什么办法，即便是在这最深的层面之下，依然有直通顶部的光线垂洒至此。沿途行进时，褚明轩模糊的视野中偶尔也会捕捉到那些天光与阴影交错下的植物轮廓，斑驳的阳光撒在他的身上，为这个隐秘之地注入了一丝生机。

褚明轩感受着阳光的温暖，只觉嗅到了某种生命的脉搏在轻轻跳动着，他仰头注视起光线洒落的地方，然而很快，他的视线便被一只从身侧伸过来的手遮挡住了。

兰斯的声音随即传入耳畔：“刚醒来……不宜直视……阳光……”

听到兰斯的提醒，褚明轩轻声回应了一声，然后温柔地伸出手臂，将兰斯的手从自己的眼前引到两人相握的位置。细碎的光洒在他黑色的眼睛中，隐约可见温柔的色彩。

这一瞬间，兰斯的眼神充满了贪恋和深沉。她静静地凝视着褚明轩，仿佛连呼吸都暂时被这个动作夺走。她谨慎而坚定地回应着褚明轩的握持，一种难以抑制的喜悦在此刻骤然诞生。

随后，当感受到褚明轩并没有丝毫抗拒的态度后，这种快乐进一步充盈了起来。以至于让她的尾巴也开始不自觉地摆动，连耳朵都忍不住抖了抖。

兰斯侧过头，瞥了一眼自己摇曳的尾巴，嘴角微微勾起，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几天前发生的事。

那时，由于褚明轩在毒雾中停留的时间过长，被兰斯救出后，他整个人都陷入了深深的昏迷状态。一开始，他的体温急剧升高，如同一团滚烫的火焰，几乎让他的生命岌岌可危，每一次都差点将他永远困在那座巨型山洞中。

而后紧接着发生状况的却是兰斯。当她费尽力气终于将褚明轩带离毒雾区域，并与其他伙伴会合后，她自己身上不断压抑的诅咒突然间发生了剧烈变化，身体传来阵阵剧痛，身体内部的骨刺几乎瞬间穿透了她的后背。

兰斯强忍着疼痛，一直等到确保褚明轩真的被安全接手照料后，她才终于因过度的疲劳和剧痛彻底晕厥过去。

在那张简陋的地铺上，兰斯躺了整整三天。这段漫长的时间里，她的身体经历了无数次痛苦的重组，整个身躯被打得粉碎又重新拼凑回去。细胞和组织不断地重新塑造，血肉也重新凝结形成新的肌肉纤维。

不断突出的骨刺刺破了她的衣物，使其破碎不堪。她将所有人都拒之门外，在那昏暗的帐篷内独自忍受着由身体内部碎裂所带来的剧痛。这是她曾历经无数次的磨难，只是这一次的痛苦显得更为迅猛和凶险，每一次骨头的重塑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生命的脆弱与坚强。

没有很好的能够阻隔诅咒的房屋，也没有能够缓解疼痛的魔药，她就这么一个人默默忍耐着疼痛，本以为这次过后，哪怕结果再坏，总坏不过诅咒进一步恶化，却没想到诅咒的变化却让中途出了巨大的差错……

那种过程与其可以说成是诅咒的解除，不如说…更像是诅咒的进化。

本该逐渐减弱的尾巴和耳朵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相反，它们变得更加坚固，就像是无时无刻地提醒着兰斯，他就是一个肮脏的怪物，一个无论付出多少努力都徒劳无功的可怜虫。

过去那些恶毒的回忆此刻化为了一根根深深扎入灵魂的耻辱之钉，不断搅动着他内心平静的湖面。

终于，兰斯的目光变得凶狠起来，他盯着镜中的自己，突然迅速抓起一把短刀，对准自己头顶的耳朵。随着一声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响起，兰斯发出一声抑制疼痛的低吼。

鲜血顺着头顶流淌而下，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柔和的笑容，他随手将割下的耳朵扔在地上，就像是抛弃了那些不洁的血液一样……

兰斯的手指轻轻滑过镜子的表面，那柔和的笑容中渐渐显露出一丝病态：“这样，才是正常……这样，才不会吓到他……”

他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红，带着一丝扭曲：“我们…只有这样，才相配。www.wxdiantang.com”

这是他对自己的安慰，同时也是对那遥不可及的平凡生活的无声嘲讽。

兰斯曾在那个漆黑的山洞中向褚明轩提问，询问他是否厌恶自己。尽管褚明轩当时给出了坚定的否定答案，但兰斯的内心仍然无法跨越那道障碍。

他见过太多人在看到他的耳朵和尾巴后立刻转身逃离的摸样，也目睹过不少因他的异样而露出厌恶表情的人。他可以很慷慨地原谅他们，甚至给予他们由死而生的机会。

然而对于褚明轩，兰斯既无法亲自下手夺去他的生命，也无法承受褚明轩在目睹了他真实形态后可能流露出的眼光。假使那时褚明轩和他们的反应并无不同，他自己又会作出什么举动呢？

兰斯并不知道答案，但在这几天剧烈的身体转变和疼痛中，他曾无数次在内心深处反复思考这个问题。

结果是，这种疼痛抑制的不断思考让他把自己最后一根神经崩到了极致，因此更为危险的念头诞生了。

他曾有过许多危险的念头，比如让褚明轩再也无法看见光明，折断他的手脚让他留在自己身边，永远不要知道真相。等到疼痛感更强烈的时候，她甚至想过要不干脆直接结束褚明轩的生命……

但这些念头刚刚升起，就立刻被他内心的另一道声音制止了：“你舍不得。”

于是，他感到极度的痛苦，对自己的胆怯和大胆感到深深地自我厌恶。在转变的最后关头，他犯下了错误，那双代表耻辱的耳朵和尾巴便留在了他的身上，成为他无法摆脱的标记。

多么可恶的一双耳朵，又是多么可恶的一条尾巴……

然而他却必须对此心存感激，至少他没有彻底地沦落为兽性的奴役……至少……他还保留着那么一丝人性的思维。

兰斯嘴角的笑容渐渐扩大，从他头顶的伤口开始，血液顺着他的脸颊流淌。随着那滴答声响起，兰斯低声呢喃：“没关系的……明轩……我是正常的……”

他目光柔和，注视着镜面的目光仿佛里面有他深爱的人，目光炽热纯粹，比这世间任何一缕阳光都温暖，然而，这终归只是暂时的。

那双他刚刚才割掉的耳朵，此时正如雨后春笋般再一次重新长了回来。生长出来的耳朵阻挡了鲜血的流淌，却也将兰斯的希望一下子泯灭了。兰斯的脸色瞬间变得可怖，他的手用力抓在了帐篷壁上，细长的手指瞬间变得扭曲可怖，一下子刺穿了帐篷布。

他几乎失去理智，用自己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去制止这种修复，然而血液流得再多，重复多少次相同的举动那些东西最终也还是会愈合。

原来从一开始，希望就不存在。

兰斯的尾巴垂落下来，他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一双重新长出来的竖耳紧紧绷着，他目光凶狠地盯着帐篷中镜子反射出来的光，不知道为什么蓦地红了眼睛。

为什么……

为什么——！

我渴望的不过是正常人的肉身与思维！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愿望竟也如此难以企及？为什么命运总要与我为作对，与我为敌？！

他在镜中瞪着自己的倒影，对那双新生的耳朵充满了厌恶。从尾椎延生长出的尾巴亦令他感到强烈的反感，它们的存在如同锋利的刀刃，带着无法避免的剧痛撕扯着他的内心和血肉，直至血肉凋零，白骨暴露，耻辱显露无疑……

兰斯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只感到自己的胃部在剧烈地抽搐，痛得他几乎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哭声。

他本以为自己能忍受疼痛，正如无数次从母亲那里接受的诅咒一样，这种疼痛早已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但这次，为什么恐惧感如此强烈，几乎可以说是前所未有……

兰斯压抑着疼痛，大脑一阵发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起了褚明轩，那双黑色的眼睛在看向他的时候骤然亮起的温柔，然后笑着轻声喊他的名字：“兰斯。”

几乎是瞬间，刚刚还是星星之火般的恐惧突然进一步扩大，来的如此迅猛，几乎瞬间压弯了他的脊梁。

那无形的恐惧就像是虚空之中凭空出现的一只大手，带着不容置疑又决绝的意味将他整个人按在地面上，最后连直起腰的力气都丧失了。

他痛苦不堪，无法自救。最终用一块黑布将自己深深裹挟藏了起来，就在他们获救后的第四个夜晚，兰斯没有惊动任何人悄悄来到了褚明轩的帐篷。

他打算做一件极度危险的事情，为了从内心的折磨中解脱出来，他决定在今夜结束褚明轩的生命。

他一路走一路跌跌撞撞，心里暗自思躇着接下来他要进行的举动，脑中想出了无数种无痛终结他的手法，眼睛却渐渐涌上雾气，手上的尖刀差点拿不稳。

比起杀人，他现在的状态反而更像是想用这把刀来亲手杀死自己。

兰斯静静地站在褚明轩身边，紧张而专注地凝视着此刻安然入睡的褚明轩。帐篷内几株发出荧光的植物散发着朦胧的光线，柔和地照射在褚明轩的脸庞上，营造出一种宁静与和谐的氛围。

这几天的治疗让褚明轩体内的毒素几乎被清除干净了，他就那么安静地沉睡着，完全没有察觉到危险的临近。

兰斯在原地驻足片刻，内心的焦躁和杀意渐渐平息，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褚明轩，良久之后才终于鼓起勇气迈出了一步。他走得越来越近，昏暗的灯光下，那双金色的眼睛凝视着褚明轩的脸。

然后他很快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他心中一直紧绷着的弦和一路积累的决心和勇气在这一刻都悄然消散了。

“啪嗒——”刀尖落在地上的同时，兰斯也跪坐在了地上，他将手捂在额头上面，茫然失措的仿佛是个迷失的孩子。

他感到自己全身变得极其无力，甚至连挪动一下的力气都消失了，他有些难过，看到褚明轩垂在身侧的手，做了一个缓慢的将额头贴到褚明轩手上的一个动作，竖直的耳朵软趴趴的垂了下来，他感受着对方熟悉的气息，心中对自己的厌恶愈加强烈。

在褚明轩手心这份温暖的触感中，兰斯渐渐闭上了眼睛：“我该怎么办……”他低声呢喃着。

陷入自我世界的兰斯并没有发觉，昏睡着的褚明轩的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他此时自然是不清醒的，只是听到了兰斯的声音下意识给出了一个本能反应，他非常虚弱，哪怕是睁开双眼，此时的眼前也是一片模糊，现在的褚明轩或许连自己是不是真的醒了都无法确定。

只是，褚明轩听到了兰斯的压抑的痛苦声音，不自觉的看向了兰斯：“兰…斯……”

兰斯耳尖一颤，他飞快的抬起头注视着褚明轩，对方苍白着一张脸，此时正对着他微笑着……

兰斯立刻就想上前，他内心闪过一个想法：或许现在该给他一个拥抱，毕竟他看上去可怜极了。

但很快，他就想到了自己此时的摸样，他瞳孔一缩，几乎立刻便将那块黑布重新笼罩在了自己的头上，他躲在黑暗里偷偷看着褚明轩，在看到对方下意识露出茫然的神色后，他悄悄递给了褚明轩一只手。

褚明轩恍恍惚惚，不太确定自己是在做梦还是真的清醒了，他微微收紧兰斯递过来的手，微笑而虚弱的说：“你没事……”

兰斯耳朵抖了抖，手指微微一颤，他突然有些无法直视褚明轩，尤其是看到地面上那柄由他带来的短刀时，更是变得有些慌乱起来。他飞快地将那把刀藏了起来，全身紧绷的瞪圆了眼睛看回褚明轩。

褚明轩看不清兰斯，又加上意识不清，声音像是呢喃一般在说话：“你还在吗…我…看不到你……”

兰斯有些紧张，他心脏扑通狂跳，几乎想立刻就逃开，但是褚明轩的手此时正轻轻握着他的手，明明只用了很小很小的一个力道，但兰斯却像是被锁链锁住一般，一动也不敢动。

他屏息凝神，全身紧绷，直到他听到褚明轩有些失落的声音响起：“是……梦……”

兰斯呼吸一乱，立刻凑近了些，声音有些颤抖的回答：“不…不是梦。”他将褚明轩的手捧起，放到了自己的脸侧，眼睛微亮：“是真的。”

这个动作让他身上披着的黑布滑了下来，一直被藏着的耳朵在此时尽数暴露，但兰斯此时什么都顾不得了，他不想让褚明轩失落，只想尽快回应他。他微微直起身，目光专注的看着褚明轩。

褚明轩原本茫然的眼睛在看到兰斯时，突然笑了，他声音柔和：“耳朵…可爱……”

兰斯一时愣住，很快他就感受到褚明轩的手指轻轻触及自己的耳朵，缓缓揉动。他全身紧张地注视着褚明轩。在褚明轩的拥抱中，兰斯没有反抗，反而顺从地随着褚明轩的力道缓缓下沉，直至整个人都倚靠在褚明轩身上。

褚明轩此刻尚未完全清醒，他无意识地抚摸着兰斯的耳朵，直至耳朵渐渐发热，变得微微烫手。同时腰间再一次传来熟悉的缠绕感。

他眨了眨眼睛，茫然的看向兰斯，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兰斯已泛起满脸的绯红，整个人看起来温柔而亲近。当褚明轩的动作停止时，兰斯轻轻抬头，眼中带着一丝迷茫：“怎么…不摸了……”

褚明轩安静地注视着兰斯，眼皮微垂，似乎在努力保持清醒。感受到他的目光，兰斯的紧张感再次升级，尾巴不由自主地更紧地缠绕着褚明轩。

褚明轩看起来有些恍惚，一会后他突然轻轻地将兰斯拥入怀中，轻拍着他的背安慰道：“别哭…兰斯……”声音渐渐变得微弱，竟是再一次陷入了沉睡。

兰斯静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褚明轩，心中暗自腹诽：“你怎么知道我哭了……”他明明一滴眼泪都没掉。

这样想着，兰斯眼中的笑意却越发浓烈，所有的担忧和恐惧都随之消散，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和舒适。他慢慢直起身体，轻轻地吻了吻褚明轩的唇角，眼神充满了柔情。他似乎有话想说，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如果你喜欢，那就留着吧……”他心里默默地想。

这是兰斯第一次如此真切的体会到，原来，一句温柔的话语就能抚慰所有的悲伤与痛苦，原来即便是罪恶与苦难，在萌芽之时也能被温情所化解，原来人心的满足竟是如此简单。

这样的思考让兰斯的心神短暂停顿，他紧紧拥抱着褚明轩，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仿佛在自言自语：“不…不对…是你太过特别才对……这个世界，本质上依然是腐朽的……”

他金色的双眼在黑暗中灼灼生光：“我得找到养料，为我的蔷薇打造一片祥和之地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