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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沈明恒值得。
他们生在了一个比烂的时代,殷仁济不过只是没有失职,不过只是尽忠职守,仅此而已,就已足够成为世间难得的好官。
殷齐从未如此怀疑父亲的坚守,圣贤书上说“事君尽忠,人臣大节;苟利社稷,死生不夺”,可何谓社稷啊?
如果民为万世之本,那忠君与爱民有冲突的时候,他们又该作何选择?
眼前这些因为沈明恒的一句话眼里就闪起光亮的百姓,他们是这个国家的子民,可……一定得是大梁的子民吗?
殷齐将沈明恒的话记在心里,连同那一声轻浅的叹息。
这叫他忍不住又抬头,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沈明恒的神色。
叹息里的遗憾太过明显,殷齐想,他让沈明恒失望了吗?所以才只让他回去告诉解先生。
无法避免地,殷齐心中满起了一股浅浅的涩意,伴着些许的委屈与愧疚。
——沈明恒不相信他能做好。
——事实上,他确实不如解先生。
“小将军,我家院子的门也被砸坏了。”
“我娘养的两只鸡,也被他们抢走宰了吃了,那是我们家养着下蛋的鸡。”
“还欺负我妹妹!”
沈明恒眉心一跳,拳头都握紧了,“欺负你妹妹?”
这么个欺负法,莫非是……?
说话的壮汉重重点头:“前段时间我妹妹生辰,家里好不容易有些余钱,爹娘给她卖了一小盒饴糖,还没吃就被抢走了。”
沈明恒:“……”
沈明恒悄然松了一口气,继而勃然大怒:“连小孩儿的东西都抢,忒不要脸。”
幸好沈绪余威仍存,项邺也没太松于管束,这支大军进城后没少干坏事,但杀人放火之类的大恶还没犯。
沈明恒气势汹汹:“诸位乡亲可记得他们的长相?长真,都记下来,挨个查!”
殷齐注意到了沈明恒那一瞬的紧张,不由得有些好笑。
哪有因为自己麾下将领有可能作恶、属地百姓有可能受到伤害就如此紧张不安的将军?
*
沈家军入城一月,这一月来犯的事不少,越来越多的百姓闻风而来,一登记便登记到了日暮西下。
大多人证物证俱全,事实确凿,沈明恒不等查到凶手,就痛快地先支付了赔偿。
毕竟军中二十万将士,穿上盔甲长得都一样,百姓并不太能记得区别,要查起来需要不少时间。
沈明恒伤重未愈,殷齐有心想劝他回去休息,然而看着他认真听百姓说话的模样,便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了。
他上前帮忙,希冀能快些结束,也好让沈明恒放心回军营。
好在对于他而言,分辨起事情经过来也不难,百姓们几乎没有撒谎,或许最难的部分是他不太清楚市面上诸多货物的价格。
晚霞满天的时候,卖花的老叟强行将人群驱散。
他像是在赶苍蝇,迈着蹒跚的步伐绕着沈明恒周围转了一圈,“都去!街上还有其他巡逻的黑面,找他们去,小将军不会累的吗?”
“照夜”读起来拗口,不如“黑面”通俗易懂,一看就知道说的是那群带着黑色面具的巡逻大军。
沈明恒很是受用,他看了看天色,笑着冲周围拱手:“诸位,那我今日便先回去啦。”
他一笑,周围的百姓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小将军,再见。”
“小将军,要是查到了那个刺杀你的人,你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不会放过他的!”
没想到他们还记得这件事,沈明恒笑意绽得更盛。
他点了点头,眉眼弯弯,“我记下了。”
第99章 将军何故不谋反(13)
在以“军营是军机重地不得擅入”为理由拒绝了百姓们相送之后, 他们眼巴巴地看着沈明恒往近郊而去。
“小将军,你还会来吗?”
沈明恒点头:“会。”
老人闻言欣喜,然而又有些担忧, 他纠结片刻, 期期艾艾地说:“那您下次再来,记得戴上面具。”
“我戴上面具,这么多人,您还能认得出我吗?”
老人想了想,认真道:“要是认不出,我就把所有黑面都当成您。”
沈明恒微怔。
半晌, 他长出一口气,“那我可得再管得严些, 不能让他们丢了我的脸。”
老人也笑:“不会的, 要是里面有不好的,我就知道他肯定不是小将军了。”
沈明恒眨了眨眼, 笑道:“我努力, 不让您认出来。”
他将面具戴上,掩入人群中,被簇拥着离开了。
解缙还在帐篷里等他, 一见面就阴阳怪气:“将军还知道回来?”
嘴上这样说着, 手却很诚实地递出一杯水。沈明恒在外面站了那么久, 又说了那么多话,嘴唇都有些干裂。
“多谢先生。”沈明恒含笑接过。
对于有才能的人他向来很是包容,以解缙的本事,只是不会说话而已, 他可以把解缙当成哑巴。
等他喝完,解缙才拿出一个本子, 翻开放到桌上,示意他看。
沈明恒慢悠悠坐下,“这是?”
“账本。”
解缙面无表情:“将军大气,但是我们快没钱了。”
二十万大军每月俸禄就去了二十万,这还不算吃食上的支出,更别说沈明恒给他们提高了生活待遇。
这笔钱是必要支出,解缙没有办法,但这人出去一趟,转眼就又如散财童子般扔出了上百两银子。
这还只是一天,沈明恒要多出去几天,岂不是大军一天的口粮就没了?
“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吗?先生安心,会有钱的。”沈明恒满不在乎。
解缙仍板着脸,“我安心,不安的是大军。”
他叹了口气:“你闹出这么大动静,军中人心惶惶,将军,好歹给他们一个痛快。”
沈明恒挑了挑眉,重新站起身:“他们很担心?走,去看看。”
他刚回来,才喝了一杯水,便又忙忙碌碌,像是永远不会感到疲累伤痛。
解缙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开口相劝。
沈明恒出去的这一天,军营里不断有人来来回回,询问这一个月来是否有人外出入城,都去了什么地方,又做了什么事。
有些相貌特征比较明显、犯事的时间也比较近的已经被抓了出来,被带着进城,回来后只说是去道了个歉。
但这样就结束了吗?没有别的惩罚了吗?
没有人知道。
其他没被牵扯进来的人当然也不可能就此安心,毕竟以沈明恒的治军森严程度,他们或多或少都触犯过几条。
焉知明日不会出现新的苦主?
连负责巡逻的将士都有些心不在焉,生怕下一秒就有人念出他的名字。
沈明恒刚来到校场就成了所有人的目光中心,道完歉回来的将士站在队伍最前方,眼神惊疑不定。
沈明恒不由失笑,语气随意而轻松:“不知者无罪。”
他说:“以今日为节点,前事一笔勾销,赔偿本将军替你们出,之后若是再触犯军规,那可就不能轻饶了。”
他还没上过战场,没和将士们一起打过仗,但在军中的声望似乎已然不低。
自三日前的事情传开,他的说一不二就以鲜血刻录成常识,深嵌在将士们心中。所以他说不再计较,那以后就不会旧事重提。
将士们心下稍安,但忽然觉得,好像也没他们想象中轻松。
他们做错了事,但沈明恒也好,百姓也好,似乎都没太过怪责他们,就连今天进城,所有人沿路看向他们的目光也不再警惕嫌恶。
甚至还有人避着沈明恒的目光悄悄往他们手里塞些简单的吃食,末了朝他们使个眼色,带着心照不宣的亲昵。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不知道,但能隐约猜出与沈明恒有关。
就好像他们从小在这里长大,周围都是亲和友好、疼爱他们的邻里,目送他们外出为前程拼搏,回来后也无需多说,以自家做的吃食聊以表明连年的想念与如初的疼爱。
这种感觉怎么能不叫人沉迷?
没有人怪责他们,可他们回想起数日前混账的自己,忽然就疚心疾首,愧悔到无地自容。
一直到回到军营,也一时难以释怀。
沈明恒能看出他们神色间的动容与思考,他笑了笑,没有久留,带着解缙等人回去了。
他专程来一趟,就是为了让将士们安心,这些话虽然也可以让其他人传达,但总比不上他亲自来效果要好。
但是……
沈明恒看了解缙一眼,嘴角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先生是在试探我吗?”
换成其他人说沈明恒不会计较,就算表情语气再信誓旦旦,将士们都会心存疑虑,不敢全然相信。
但解缙绝对有这个威望。
只要他一句话,全军上下不会如此动荡不安。
但他始终不发一语,一直等到了沈明恒回来。
或许这是一场解缙给出的考验,试图评判沈明恒的处理方式,看他是会严惩不贷,还是高抬贵手,以此为他评分下论。
解缙早察觉到沈明恒情绪不对,他知道那是这人故意表现出来的针对他的不满,并不明显,带着微微的凉意,如同一根只对准他的细小的刺。
这话落下,他反倒有种“终于发生了”的如释重负。
解缙绕过沈明恒走到他侧前方,一撩衣摆,不紧不慢地跪下。
“解缙知错。”这是他第一次跪沈明恒,解缙顿了顿:“用‘试探’这个词太严重了,将军,毕竟世上,没有一个谋士会试探他的主君。”
周遭人来人往,有巡逻的军士自他身旁穿行而过。
沈明恒停下脚步,平静地看着他,“那么,先生,我需要一个解释。”
“因为我不敢。”
解缙微微仰头,朝他微微一笑:“在此之前,我并不确信你会做什么决定,而假如我猜错了,我必须承担假借你名义、违背你意愿的种种后果,我承受不起。”
沈明恒眼中多了几分无奈:“先生难不成还觉得我会拿他们祭旗不成?假使我当真如此冷漠无知,先生也不打算劝我吗?”
“你是我能劝得下的吗?”解缙一本正经地反问,而后他敛了玩笑神色,“事实上,将军,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了。或许你有识人之明,你能看得清我,但是,我得承认,我还不太了解你。”
解缙叹了口气,神色认真,少见地流露出几分慎重,“我还想与你继续走下去,因而……将军,对于你,我还不敢做任何保证。”
他发觉长真与殷齐看向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十分怪异,解缙默了默,忽然反应过来这话说得有些暧昧。
他画蛇添足地补充:“我不想惹你生厌。”
好不容易得军医允许可以出来走走的项邺:“?”
刚刚是不是有什么声音从他耳朵里钻进去了?
他往旁边的帐篷处躲了躲,不知为何,直觉让他暂时不要出去打扰。
在角落里,项邺看到沈明恒弯腰伸手,握着解缙的手臂将他拉了起来。
“人或有言,将信将疑。”沈明恒声音温和,“我知像先生多谋善断、举无遗策的谋士更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我说什么用处都不大,我替先生收回前面那句话。”
“谋士可以去试探自己的主君。”
“我与先生一月为期,这一个月里,先生尽可以用一切手段试探我,一月之后,倘若先生还愿意留下……”沈明恒一字一句:“那便倾其一切去信任我。”
——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无需瞻前顾后。
解缙皱了皱眉,又很快舒展开,笑着问:“我能理解为,将军给了我一月的免死牌,又给了我无期限的自专权吗?”
“是啊。”沈明恒痛快承认,他摊了摊手,“谁叫我爱先生之才呢?”
项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溜到殷齐身后,压低声音小声请假:“殷公子,我没读过什么书,小将军和军师这种情况是正常的吗?”
殷齐:“……”
殷齐满脸难以言喻,他踟蹰地回道:“其实,我读的书也不多。”
*
沈明恒这边未来君臣互诉衷肠的时候,苗所江又收到了一封信。
看着新送达的信上相同的意思更嚣张的语气,苗所江颇有些无语。
不是,解缙他有病吧?
哪家好人会一天送三封信连续送三天?
苗所江又召集了门下所有将士开会,接连被人用书信指着鼻子骂他是孬种,就算他再好的涵养都难以无动于衷,更何况他本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诸位都说说,解缙他究竟想干什么?”苗所江深呼吸,忍住心头的火气,尽力保持冷静。
越是愤怒,他反而越是警惕。
其中一位谋士捋着胡须,自鸣得意道:“主公,三日前收到第一封信件时,我便暗中打探岷城的动静。这些天,解缙可不止给我们这儿送信了,他还往平城夏侯斌那派了使者。”
旁边人惊疑开口:“你是说他一下挑衅了附近的两大势力?怎么敢的?而且凭什么人家是使者我们这里就只是书信……”
他说着也觉得自己话中的重点过于荒唐,讪讪闭口。
第100章 将军何故不谋反(14)
那谋士说完自己的发现后, 房间里一阵交头接耳。
苗所江沉吟片刻,“先生的意思是,解缙很有可能与夏侯斌勾结在了一起?”
“不止如此。”谋士问:“主公可记得傅良?”
“傅良!”苗所江神色凝重。
让谋士专门提起, 应该是个重要人物, 他默默回想了半天,心虚问:“谁?”
“夏侯斌麾下,廖奇的女婿,一月前死于将军之手。”
苗所江没印象,死在他手底下的人多了去了。
“这件事情严重就严重在,傅良的长兄与越城吴德跃之子关系匪浅。”谋士一脸高深莫测。
他很能透过现象看本质, 完美略过在解缙口中那一长串的“王崇友之女”、“手帕交”等等不重要的人物捕捉到最核心的联系。
傅良那长兄与吴德跃之子不过因为妻子的关系有过数面之缘,落到他嘴里, 倒担得起一句“关系匪浅”了。
苗所江眸光轻闪, “又不是他吴德跃死了儿子,他会愿意牵扯进来?”
“哎, 我的主公啊, ”谋士叹气:“越城与焦宁之间仅隔平城一小县,若夏侯斌与吴德跃私下苟且,便可杀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假使能夺下焦宁, 他吴德跃就算真死了儿子怕也不会放在心上。”
谋士顿了顿, 意有所指道:“且, 主公可别忘了,在下会去查此事,最初是因为岷城的一封信。”
苗所江恍然:“先生的意思是,解缙私下与夏侯斌、吴德跃达成了某个条件, 引我们对岷城下手,他们便可趁我军不备, 从后方突袭?”
除了这个好像也没别的可能,总不会是解缙真的不想活了打算拉着沈明恒一起死吧?
谋士们窃窃私语,还不得他们讨论出几个结果,苗所江已经在心底认定了这个猜测。
其实早在解缙第一封信到的时候,他就确信了岷城定然另有所图。
苗所江问:“若真如先生所说,依诸位之见,本王如今该当如何?”
那谋士俯身作揖,声音坚定铿锵:“请主公先下手为强!”
其余谋士对视一眼,便也相继起身:“我等附议。”
“好。”本就意动的苗所江彻底下定决心,声如洪钟:“传我军令,暗中备战。”
剑锋直指平城。
在这个命令下发后,先锋军即刻轻装上阵,先行先焦平接壤处而去。
他们将会在那儿暗中潜伏,提前做好战争的准备,等待苗所江进攻的号令。
*
当今事难在料敌于先,往敌军势力里安插一个位高权重深受信任的卧底并不容易,不过假如能预测到敌方的行事,以结论倒推过程,那事情就容易许多了。
——解缙早就关注着焦平之交处的动静,在察觉到苗所江果然如他所料往附近堆积兵力时,他就没再继续操心。
这事儿已经盖棺定论,就算是夏侯斌知道了亲自上门找苗所江解释,苗所江都不会相信。
更何况夏侯斌目前还根本什么都不知道,既不知道解缙拿他做筏子,也不知道苗所江已经对他的平城虎视眈眈。
相比起来,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解缙。
军纪整顿慢慢踏上正轨,沈明恒终于搬回了郡守府,老老实实养了一段时间的伤。
偶尔他会背着解缙偷偷溜出去,倒没再闹出之前那么大的事,就穿着黑夜戴着面具,听听百姓们说什么。
大多时候他都呆在郡守府的书房里处理公务。
军中不能有两个主事人,一些杂乱的琐事俗务解缙替他包揽了大部分,但有些事情,只能主帅做主,至少得让主帅知道。
沈明恒手底下可用的文人太少,殷仁济不肯归降,他只好也接过了岷城的治理。
最近秋收,正是忙碌的时候。宇内四海人口凋零,收割的时节也就那几天,为了不让粮食烂在地里,沈明恒还安排了军队一起帮忙。
而收获也意味着天气慢慢转凉,冬天是最危险的季节,在天寒地冻来临之前,他必须提前做好足够的安排。
“耕战”二字是分不开的,如今还不到可以让战士们脱产还能养活他们的时代,沈明恒也必须考虑到来年的春耕该如何安排。
有些事情看着遥远,然而眨眼之间时间便匆匆而过,这些都是他身为岷城城主、一军主帅短期内避无可避的事情。
这些对沈明恒来说并不难,但他刚刚接手军队和城池,许多规矩都需要推到重建,因而也算一个比较大的工程。
解缙也搬到了郡守府,美其名曰就近监督不省心的沈明恒。
他看了看天色,见已日上三竿,径直出门往沈明恒的住处而去。
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去的时候太早,沈明恒刚睡下就被他吵醒,凭白扰人清梦,后来沈明恒也没休息,一天下来忙得脚不沾地。
解缙叹了口气,这次他专门注意了时间,希望不要旧事重演。
思及此他忽然怔了一瞬,旋即不由失笑。
明明当时已经陪了沈明恒一路,从盛京走到岷城,怎么一直把那天早上记成他和沈明恒的初见?
只能说少年太沉得住气,演得也好,直到兵不血刃拿下岷城,有了第一个属于自己的地盘,才终于放肆地展露了几分志气与傲然。
虽然定下了韬光养晦的战略,但解缙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沈明恒拿下皇城登临帝位的模样了,到时候天下人的目光一定很有趣。
“长真,将军在里面吗?”
“是,公子吩咐过,先生来不必通报,先生请。”
沈明恒已经听到声音,在长真推开门的时候,他也不紧不慢地放下笔,微微一笑:“先生是怕我忘记今天殷齐要启程吗?我记得,我说过会去送他的。”
解缙看了看他案头堆叠起不低高度的纸页,和那明显新换过的火烛,不由得皱眉,“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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