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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世

作者:无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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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安和在沉浊的空气里看到了躺椅上的秦昭,他瘦削的厉害,身下放着一副棉褥,瘦弱的手肘撑起身体。www.wxdiantang.com

那是一种很奇特的光景,他被长久的病弱摧折了精神,脸色黄白而惨淡,头发散乱的披在身后,好似伤鹤,好似叶落。但静谧而温和的气场,并无颓靡幽怨之态,让安和慢慢平静下来,体会到一种超越了皮囊与世俗定义的美丽。

安和怔怔的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开口。她自己当初求旨要得婚事,一心一意要跟秦昭走,可她中途改道,变了心意,如果她肯老老实实在府中呆着,黄犬不会死,亲卫也不会牺牲。

而秦昭,他从来都是本来面目,坦荡而自然。他早说过,公主观他,不过看客之眼。

秦昭起身行礼,安和加快脚步走了过来,在他身边蜷局下来,伏在他的膝盖上,似乎有许多道不明的沉闷和难过让她眼眶湿润,低低的啜泣。

秦昭垂眸看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女郎,半晌后,轻轻伸出手来摩挲她的肩背。

“大黄死了,只有二黄了,你的亲兵也死了。因为我……”

“公主不必自责,你总要出门的。”秦昭足不出户却猜到发生了什么,或者猜到了一部分。“他们守职分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安和轻轻抓着他的衣摆,心想,死得其所,那将军您为何没有死得其所呢。

他只是终日静静的呆在小屋里,仿佛在等着什么,这小屋已经是他的棺木。

现在才刚入秋,可秦昭的身边已经放了火盆,衣袖里,颈窝后都是艾草的味道。他的手是冰冷的,触碰的时候,总觉得阴阴的。

安和心里发颤:她曾想秦昭死去——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她觉得自己卑鄙。

秦昭从未与安和一起驰骋过,但他临终前,却与安和赛马。

他在二门外等着她,穿着赭红色轻甲,宽大的长袍在风中轻扬,头盔掩映下,往日淡白的面孔仿佛月牙一样熠熠生辉。

安和被眼前这一幕惊艳到,仿佛看到满树红枫遍天晚霞。秦昭无疑是极具美感的,那种美甚至与皮相无关。

他翻身上马,动作轻健如山间麋鹿:“公主,要跟我赛一场吗?”

安和被他难得的笑意感染,一时有些目眩,她当即命人把自己的马牵过来,翻身跨上马背,一用力勒紧了缰绳,“有何不敢。”

秦昭一点马头,箭一般冲了出去,安和愣了一下,立即道:“哎,你耍赖,比赛怎么能不发个号令呢?”

“这叫兵不厌诈”风中远远传来秦昭的笑音。www.randianyd.com

安和当即拍马追上去,追了一段,她忽然左转,抄近道,冲到了秦昭前面。秦昭蜗居养病,安和跟着林知水转遍了整座元城,这里的地势,她可比秦昭熟悉多了。她一边跑,一边扭头对秦昭笑:“将军,这也叫兵不厌诈。”

两人一路驰马,你追我赶来到城郊,隆冬天气,寒风刺骨。安和担心秦昭的身体逐渐放慢了马速,秦昭却拉开弓箭,翻身就是一箭,那箭矢擦着安和的头顶飞越而去,安和瞬间被激起了血勇。她再次拍马追上来,并在擦身而过时,反手握剑,用力劈砍,秦昭不得不闪身躲避,等他再从马背上直起身子,安和已经远远跑开。

秦昭含笑看着,羡子年少,如扶桑初日。

年轻的,热烈的,蓬勃的生命。

安和赢了,最先冲到城墙根下。

二人都没有返回的打算,而是沿着城墙根慢慢的走动,安和想起灵州的城池,城墙上总是有紫黑的痕迹,老兵们说那是一代代死亡的兵士百姓被风干的鲜血。

安和看着身边的秦昭,忍不住问了那个疑惑很久的问题,“将军为何要违抗圣令,弃城不战?”

秦昭丝毫没有觉得唐突,依然是清平和煦模样:“公主可曾记得,我出卖自己去搏太元长公主的恩宠。”

安和点头。

人嘛,本能会对桃色新闻男女□□更感兴趣,看人的时候,有智慧的脑子有底蕴的心胸能劳作的双手都被搁置到一边,且盯着两腿之间,于是举着两性道德的旗帜对人大加批判,“抛开其他不谈,这人私德相当不检点”。

可安和的脑筋显然不太正常,她与秦昭的情分本也不太正常。

没有海运的大风,鲲鱼也终将困在北冥,不会化为鹏。安和生来居高,自知乃是世上最得意最顺遂的那一波人,所以不会对那些千辛万苦用尽手段才站到高处的人指指点点。

这大约便是秦昭喜欢公主,愿意与她坦诚相待的原因。自重身份,自知尊贵,却不会因与生俱来的身份地位,滋生傲慢之心,生出自来的优越感。秦昭一生见识了众多权贵,唯有她品相不凡,格外动人。

秦昭此前对她只是客气而尊敬,敬而远之,自那以后,便敬爱交织了。

“公主真是极可爱的人。”

哇哦,安和心里轻呼一声,不自在的搓了搓指尖。她都跟林知水乱七八糟滚一起了……她觉得自己不该被夸,不当被秦昭夸。

秦昭的眼神依然深邃而平静。在宫廷暖阁之变后,他就知道自己无法善终,不管是境遇,还是身体,都不会给他更多的时间,皇朝也不会让他有更多作为。而安和,是他生命中最后一点意外的美好,夕阳注定落山,安和是他最美的一寸霞光。

“公主有没有特别想要做的事?放弃自己眼前所拥有的一切,也要去做的事。”

安和沉默了。秦昭拍拍她的肩膀:“有也好,没有也好。这是被文人志士频繁歌颂,称之为梦想的东西。让人被鞭策,被驱使,心有烈火,昼夜不息,直到把自己燃烧成灰烬。”

“我是很幸运的极少部分,打败西齐,收复灵州,哪怕只是暂时的,我的梦想实现了,不管前期付出多少,那一刻都会觉得值了。”

“可接下来,有些事情便不一样了。”

“西齐最近几次发动战争具有很强的针对性,他们只要我死,只恨不得将平西军赶尽杀绝。而陛下,乃至朝野上下都希望我和平西军尽数战死,既免了以后战端,又留下美名。”

“但我不这样想。”

安和惊讶的看着他,秦昭的神色却并无波动,他深思熟虑后的决定,别人再多非议,都不会动摇。安和熟悉这副面孔,她坚持要嫁给秦昭,跟他奔赴西北时,镜子上映照出的也是这样的面孔。

“军营中的弟兄,年少的,十三四,年迈的,六十三四,哪个不是人夫人子,都因信任我,投奔我,将性命与赤诚交付于我。他们可以牺牲,但那牺牲必须有意义。明知是必败的仗,我为何要带着他们打,明知是必死的局,我为何要让他们跳。”

“为什么抗旨弃城,因为我最想要的东西变了,带他们活下去,骂名我来担。”所以,多年辛苦多年累,满身伤痛满身病换来的功业,荣誉,全都可以抛下。

安和不是很懂。多年前,秦昭下定决心躺上姑母床榻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心情。男宠可以当,狗狗猫猫可以做,这脸,这身子骨,这所谓尊严体面,统统都不要了。他成功了,姑母连招募士兵的王命旗牌都给他讨来了。

但若是不成功呢?

那是过于沉重又难以理解的东西。

“……其实我并没有做很多事。在一开始我只是随口问他们昨天是不是洗澡了。今早儿吃的羊肉羹?唉,那家店不好吃,去城东刘记。你家小孩儿出生了吧,给你随喜。你老家是云州?那地方的鸡枞真不错。只是很随意的一些话却能得到万万千千的热情回馈。”

“因为这些人,本如微尘草芥,没有人看见。所以当他们发现自己被“看见”,就会拼命的在你面前发光。”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我便对他们有了责任。很惊讶吧,最后一刻,我的忠诚不属于君王,不属于胜利,而是他们。所以,我无法带着他们去死。”

晚风吹拂,细草发出簌簌的微鸣,夕阳把两人一大一小的影子拉得老长。安和口中如同含着一块酸沉的乌梅子,丝丝缕缕泌着汁水,却偏有千斤分量。

“将军我想告诉你一件事,其实我……”

“不必讲”秦昭笑笑,竖指点住她的唇:“天地宽阔,不必作茧自缚,能义无反顾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便是强大的。”

“只不过,有些时候我们分不清那些想做的事是真正想做,还是单纯的被裹挟。”

安和看到秦昭深沉而静默的神情,言语仪态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和温柔,不会显得冷傲却也让人不敢肆意唐突。

他希望她好好存在着,只是对她从来没有“妻子”的盼望与要求。

他知道她与林知水偷欢,但他默许了……

得出这样的结论,安和被一种莫大的悲哀淹没,仔细品味,这悲哀下她感受到秦昭对自己的纵容和期待。

她理解了秦昭,只是依然为自己感到迷茫。那我呢?我最想做的,我可以豁出一切,放下一切去做的事情?我有吗?敢吗?值得吗?

如果秦昭在三年前死去,他一定会有一场盛大的国葬,说不定皇帝还会亲自吊唁。但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死在朝野议论中,注定不得清净,没有路祭,没有祠堂,不过平西军残存的五百兵士真心实意的为他吊孝。哦对了,还包括安和。

出丧那日,林知水在人群里一眼看到素服如霜的安和,她平日服饰简约,几乎没有什么累赘的首饰,然而她今日全套的大妆。

高挽发髻,戴银丝嵌珍珠的凤钗,脸上没有脂粉,耳朵上却有银串垂珠的坠子,脖子上是银丝镂空白玉宝石项圈,身上素白飞毛斗篷,没有一丝花纹,也没有一丝彩绘,却偏偏如姑射仙人,凛然不可犯。

林知水远远的看着,仿佛又回到两人初见,她与秦昭大婚的那一天,一身红,艳极又端俨。他来之前想着他们很熟络,在恋爱,在交往,甚至马上可以准备二婚,可现在安和却又如神女一般遥远了。

安和把最后一份纸钱投入火盆,轻轻拢着衣角站起身来。她知道自己今日的装扮很隆重,她故意的,不管别人怎么看怎么想,秦昭都是她心中的独一无二,他的死亡配得上一切盛大隆重的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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