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炭火不知何时熄的，不剩一点余温。www.diewu.me

呼啸的风从睡前留下的窗缝里钻入，带着丝丝沁入骨髓的寒。

另加的一床被子吸饱了潮润的湿气，沉甸甸地压在身上。

等盛锦水醒来时，手脚冰凉，唯有躯干尚带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蜷缩起身体，待四肢的麻木稍稍褪去，她才鼓起勇气起身。

寒夜里，她的指尖冻得僵硬，花费了比以往更多的功夫才笨拙地穿好衣物。

等做好一切，她才俯身端起炭盆。

雪已经停了，灰扑扑的青瓦上铺着绒似的厚重雪毯，望去白茫茫一片。

冷冽的风贴着皮肤钻入衣袖，盛锦水缩了缩脖子，脚下步子不觉快了些。

夜深人静，只她一人步履匆匆地穿过院子，朝后厨走去。

不知是踩到雪化后融成的积水，还是水又凝成的坚冰，盛锦水一个不稳，向前倒去。

就那刹那功夫，炭盆脱手，在半空划出陡峭的弧度，随即“哐当”一声落地，震得她一个晃神。

炭盆里的黑灰扬起，同烧尽的木炭滚落，留下斑斑点点的污渍。

直到膝盖抽痛，盛锦水才回过神来，从地上挣扎爬起，木愣愣看着满地狼藉。

也就在这瞬间，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不受控制地从颊边滚落。

她想抹去不断落下的泪水，却在看清脏污的那刻停在原地。

重来一次，她每日都过得小心翼翼，犹如踩在刀尖之上。

她清楚知道，伤春悲秋，感叹命运不公只会虚耗时间，让自己陷入怀疑绝望的深渊。

可此刻，不过再雪夜摔了一跤，眼泪便不再受她控制地落下。

心中的委屈愤懑达到顶峰，以往被自己或是压抑，或是刻意忽略的负面情绪再次冒头。

难道她生来就该不幸吗？

即便小心翼翼，步步为营，怎么依旧逃不过可悲的命运。www.zicuixuan.com

像是被逼到绝境的小兽，她呜咽着蜷成一团，孤独地舔舐着伤口。

深夜寂寥，四下无人，唯有一轮明月高悬。

盛锦水脸上湿了又干，被风吹的生疼。

短暂的崩溃过后，她咬紧下唇，竭力压抑着哭声，像小猫儿似的细细若若，听不真切。

可就是几不可闻的哭声还是叫人听见了。

雪夜寒凉，饶是屋里烧得暖烘烘的，萧南山还是没有一点困意。

他本就少眠，今夜更是如此。

孤身站在院中，抬眼便见月光洒在枣树光秃的枝丫间。

成江提着灯站在他身后，怀人则取来斗篷为他披上。

恍惚间，萧南山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他捧着手炉，侧耳细听，片刻后问道：“可听到什么声音？”

“像是猫叫声。”成江不太确定地回道。

怀人凝神细听，依稀辨认出声音的方位，“应是隔壁院里传来的。”

若真是猫儿，这样的雪夜怕是凶多吉少。

生在世家，萧南山信奉的却是万物皆有命数，生死自有天定。

或许生来就站在旁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终点，功名利禄，乃至于生死，他都不怎么放在心上。

今日却有些不同，望着不高的院墙，他只是沉吟片刻，在细微的响动即将消散前吩咐道：“去看看。”

怀人敏捷地翻上墙头，循着动静看去，一眼便看到了背对着自己，蜷缩在檐下的盛锦水。

没有擅作主张，跃下墙头后他如实道：“公子，是盛姑娘。”

还真是出乎意料。

在萧南山的认知里，盛锦水是个与众不同的小姑娘。

她有着超乎年纪的冷静和睿智，仿佛生来被裹在厚重的壳里，唯有面对亲人时才舍得露出柔软的内里。www.hongpianjuzhu.me

不止一次，萧南山感觉到了她的奇异，为人处世事事妥帖，待人温良，几乎挑不出错处，可又好像从未与人交心。

而这样的她，竟独自在雪夜隐忍又克制地哭泣。

救命之恩似是绝佳的借口，萧南山蹙眉，“请她过来。”

怀人正要领命，却听萧南山道：“让女眷去。”

寸心就是这时被叫醒的，她揉了揉眼睛，在田嬷嬷的催促中起身。

“去请盛姑娘？”

初听到时她抬眼看了眼天色，这才难以置信地反问。

“公子吩咐的，别问那么多。”田嬷嬷心里比她还要好奇，只是面上还要维持着稳重。

见她斥责，寸心不敢再问，跟着怀人翻上院墙。

等怀人离开，寸心靠着墙头喊她，“姑娘，盛姑娘。”

少女的嗓音柔软，是冬日最好的慰藉。

盛锦水没想到自己难得的放肆竟被人抓个正着，她无措地起身，回头看向寸心。

她的鼻尖冻得通红，眼下是刺眼的泪痕。

寸心不觉心疼，温声道：“府里烧了碳，姑娘来暖暖身子吧。”

这时候盛锦水该拒绝的，可她还是在片刻迟疑后点了点头，起身打开院门。

人有时就是这样，逐渐习惯藏起心事后最怕的就是怕人瞧见，可真当被人瞧见了，反倒会如释重负。

怀人大概事先吩咐过，即便有人深夜前来，也没惊动隐藏在各处的护卫。

若是往常，盛锦水决计不会应邀前来。

可偏偏此时，她在最脆弱的时候。

“姑娘，你的手好凉！”

原本葱白的指节被冻得通红，隐隐有些发胀，也难怪寸心会惊呼出声。

盛锦水来不及躲开，只能低声道：“脏。”

到这时，寸心记得的就不止是怀人的吩咐了，“姑娘快随我来。”

沉默着被对方拉进厅堂，等看清坐在首位的萧南山时，她的麻木就变成了拘谨。

厅堂里门窗紧闭，摆在角落的几个炭盆烧得正旺，让盛锦水几乎忘了此时还是寒冷的冬日。

茶几上放着铜盆，盆里清水正冒着热气。

盛锦水会意，将双手浸入热水中。

甫一浸入水中，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暖意。

直到一阵蚁咬似的细密刺痛袭来，她才动了动僵硬的手指。

萧南山没有催促，只冷冷看了寸心一眼。

寸心一怔，犹豫之后退出了房间。

此时的盛锦水不仅感官麻木，连反应了都慢了半拍。

直到房门彻底合上才意识到自己正和外男独自留在房中。

“擦干。”像是没有察觉到她的疑惑，萧南山沉声道。

盛锦水一顿，看着已经洗净的双手，拿起手边干净的布巾擦拭干净。

等做完这一切，萧南山起身，将自己的手炉递了过去。

“这里只有我们，不必拘谨。”换一人来说这话，盛锦水都不会坦然受之。

现下看着对方冷淡到甚至于冷漠的眉眼，她竟放下了戒心。

接过手炉后，他们各自坐下。

萧南山没有开口追问她深夜落泪的原因，她也没有开口。

直到一刻钟后，或许是暖融的环境给了她安全感，又或是心里再装不下过多的心事。

盛锦水突然开口问道：“于女子而言，是不是只有嫁人一条出路？”

问这一句，并不是求一个答案。

真论起来，她和萧南山并没有太过深刻的交往，至多不过邻里之间，维持着表面的客气。

可就是这样的关系，才叫她问出了不能在别人面前提的问题。

在这狭窄的空间里，不太熟悉的两人竟有了难得的默契，萧南山知道此时的她只需要一个沉默的倾听者。

“从前我也以为是的。”那是遥远的上一世了，在金家受尽磋磨的时日里，她最盼望的就是唐睿能信守承诺，娶她过门。

可惜她没有等到，最终选择自救，“后来我觉得不是。”

卖身为奴也好，泅水渡河也好，她一直逃离任人摆布的命运。

可她的人生就像陷入了某个怪圈，即便重生一次，到头来还是相似的轨迹。

她自顾自地喃喃自语，尽管听得一知半解，萧南山也没有开口打断。

盛锦水的双眸有片刻的失神，直到她从低落的情绪中抽离，萧南山才低声道：“于旁人而言我不知晓，但于你而言，不是的。”

一场少见的大雪，让两个注定无法相交的人有了灵魂的共鸣。

这一句肯定比任何言语都要触动人心。

“多谢。”盛锦水轻笑。

短暂的意志消沉而已，若没有萧南山的安慰，翌日醒来她还是会咬紧牙关过下去。只是多了这一句，藏在深处的不甘怨愤似乎成了鸿毛，一阵清风便能吹走。

在这之后，依旧是长久的沉默。

盛锦水抱着手炉，困意泛上心头前，已经为自己找到了出路。

她不再停留，起身将手炉放下，对萧南山道：“多谢公子收留，我该回去了。”

萧南山并不留她，起身将她送到门外，“盛姑娘若有难处请尽管开口，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我也合该报恩。”

收拢情绪的盛锦水没来来时的丧气，回眸对他摇头，“原是有的，不过现下我已想到办法，若日后真要请林公子帮忙，我不会客气的。”

盛锦水离开后，萧南山没急着关门，而是垂眸倾听放外传来的踩雪声，一下一下，已经没了来时的沉重。

回到家中，盛锦水重新燃起炭盆，睡了个好觉。

大概是昨晚累了，她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盛大伯他们以为她累狠了，不敢打扰，翌日见雪停后便架着牛车回去了。

盛安洄也十分乖巧，见阿姐没醒便安心在书房读书。

直至午后，家中才有不速之客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