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予走出大牢的时候，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套崭新的官服。www.baqisw.me花纹和颜色并没有改变，但是用料和做工明显都比原来好了太多太多。

她没有想回去休息休息，而是直接朝着御书房而去。

李赫坐在正位上埋头批阅奏折，对沈知予的动静并没有反应。

沈知予心里也清楚，李赫从有记忆来就是皇帝，又年纪小气性大，怎么可能主动道歉？她得给皇上一个台阶才行。

“请皇上恕臣出言不逊之罪。从此以后，我还是喻知，必将一心一意地辅佐陛下。”

李赫听了这话，点了点头。明明是他命令沈知予下狱，想要给她个苦头吃，好乖乖地向他求饶。没想到，反倒是自己被政务压得喘不过气来，眼巴巴地又把沈知予放回来。

他别开眼睛，并不直视沈知予，指着旁边已经堆积如山的奏折道：“嗯，回来了就好。今天开始，你也来帮我批奏折吧。”

沈知予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并无二话。

沈知予并不像楚澈一样，认认真真从头到尾看完奏折的每一个字，而是先看人名、再看其主题，分门别类地摆放好。

七品以下的官员，职责范围较小，发配给中书省门下省的人先筛选一遍，其中有建树有价值的折子再交给陛下；大多数的折子里并不谈论实实在在的政事，而是连篇累牍的赞颂祝福之辞，没有任何阅读的价值，可以直接扔掉；剩下的则全由沈知予读过一遍，概括其主要意思，再按照轻重缓急摆放好让楚澈自己再查看一次。

楚澈如蒙大赦，浑身轻松，看折子都看得起劲了不少，对沈知予的态度自然回暖起来：“有了喻爱卿，朕干什么都顺利了！”

沈知予知道自己对李赫的特殊之处，渐渐也放开胆子，敢打趣了：“只要皇上不把微臣打入地牢，微臣做什么都愿意。www.shuhaimanbu.com”

君臣二人相谈甚欢。

沈知予问李赫：“陛下如何看世家？柳云衡同高世达比如何？”

李赫想都不用想，脱口而出：“那自然是柳云衡好！一个是百年清贵世家出来的读书人，一个是贫贱出身的宦官，二者怎么能相提并论？”

沈知予在心里摇了摇头，又问道：“那柳大人的意见，皇上会采纳吗？”

李赫理所当然道：“那当然是采用啊。忠言逆耳利于行，明君不就是应该广开言路吗？”

陛下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啊。只懂得黑白对立，是非分明。

柳玄衡之所以是这样一副守规矩的样子，是因为现在还没有让他露出獠牙的机会。现在高世达没了，焉知柳云衡不是下一个高世达？

但是以沈知予的立场，要说教陛下终究还是天方夜谭。她还是韬光养晦，静待其变好了。

下朝之后，她派人向世子府上递了拜帖。楚澈既然说了让她自己想，自然是不会来催的。她得主动去找楚澈。

既然是楚澈的一片真心，即使不能接受，也得好好地回应才是。人家把心掏出来给她看，她总不能弃之不顾，还要一脚踩在地上吧？

世子府的小厮动作很快。她前脚才递上拜帖，后脚就有人来请她去。

已经是绿荫深深的盛夏时节了啊。上次在这棵古树下手谈一番，仿佛还是转眼间的事情。

楚澈依然像上次一样坐在树下，给她留了上次的位置。他的状态明显不是往常的云淡风轻，而是满脸通红手足无措。楚澈的眼睛带着期待，眨巴眨巴眼睛，望着沈知予。

楚澈的十指都绞在了一起，细声细气地问道：“沈小姐，你想好了吗？”

沈知予心里生疼，但是她还是硬着心肠道：“对不起，我喜欢的不是你这样的人。www.renshengyd.com”

楚澈的袖子不慎打翻了台上的茶杯。上好的瓷，就这样碎成了一瓣一瓣。

楚澈道：“这样啊，没关系、没关系的。”他却把衣袖攥得越来越紧。

沈知予还要再下一剂猛药。

“我所倾慕的，乃是建功立业、能够独当一面的大丈夫。不管是文韬，还是武略，总有一样是顶顶尖的。”

“要同我携手一生的人，须得是说一不二、身无挂碍才行。白手起家是最好，上上下下都能自己说了算。我若是嫁过去，才能活得任性妄为。时时刻刻都要在意自己的举止合不合礼仪，有什么意思？”

“当然，做不到这些也没关系，如果冠我的姓，聪明能干，只一心一意围着我转也不错。像我身边那个侍卫就不错，既能放在身边养眼，又能随时陪伴我。”

“世子殿下您，好像不符合这些标准吧。”

楚澈依然是脸色煞白，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沈知予已经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了，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墨书，送客。”

沈知予本就轻松而来，自然也飘然而去。

她在心里对楚澈是十万分的抱歉，但是她不得不下狠心，只有这样才能把楚澈的希望全部斩断。要是楚澈还不放弃，继续对她好、想要更加接近她，她还有血海深仇要报，如何能给他一个安稳的家？

若是有个什么好歹，反而还要牵连到楚澈身上。

这番说辞，她笃定楚澈一定会放弃她了。

她说的这三点，每一点都是为了楚澈量身定制，每一条都能深深伤他。

安定大长公主和楚王早已经权力登顶，财富更是应有尽有，让楚澈想怎样就怎样，甚至还装出一副纨绔之相，自然是不可能有什么功业的。他只要活得开心就好，何必要把命都豁出去拼个什么建功立业？

既然身在高高权位，自然有各种繁文缛节需要遵循。世子妃仪态应当如何？将来成了王妃又该如何为人处事？还不是得交游群臣、笼络下属？在其位，谋其政，只要坐上了这个位置，就没有轻松一说。除非······楚澈放弃自己的世子之位。然而这怎么可能？

至于冠她的姓、只围着她转，更是天方夜谭了。笑话，堂堂世子，入赘给一个落魄侯爵家的女儿？

这三条要求，楚澈绝不可能达到。长痛不如短痛，她跟楚澈不过是有缘无分，还是早早断了的好。

那边楚澈却是呆呆地坐在棋盘边上，好半晌都没动弹。

他问墨书：“你说实话，我真的有那么不堪吗？”

墨书哪里见过这样敢直接顶撞世子殿下的人，只能满脸陪笑道：“她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进世子府，哪怕是当个姬妾，都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她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门楣、地位、身份。都不是他自己选择的东西，为何所有人都以此来定义他？

楚澈做了一个决定。

他跨过凝霜的背，打马向前，直直朝着楚王府而去。安定大长公主提着灯笼出来见楚澈，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急事，让楚澈这么匆忙地赶过来。

李玉熙焦急道：“我的儿，怎么了？别急别急，天塌下来有娘亲顶着呢。”

楚澈的眼睛亮得犹如夜空繁星：“娘，我要去陇右参军！”

李玉熙吓了一大跳：“你吃错什么药了？放着京城的好日子不过，偏偏要跑到陇右吃沙子？”

楚澈并不欲多解释。他只是觉得，不能就这样不辞而别。

他转身就要走，李玉熙大喝一声：“来人！把世子给我抓起来，关进柴房让他冷静冷静！”

楚澈没想到李玉熙竟然顽固至此，他一个人怎么敌得过一众严阵以待的精兵侍卫？只能被压着捆到了柴房。

李玉熙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就在这儿冷静冷静吧，一日三餐会定时给你送饭的。”

第一日，楚澈用椅子的边缘磨了一整天，终于磨断了绳子，在翻墙的途中被侍卫发现了，又被押送回去。

第二日，楚澈拆掉了窗子，准备跳窗而逃。但落下时候不慎惊动了梁上的鸟雀，又被侍卫发现。

第三日，楚澈想趁着换班的间隙，避开守卫的视线偷偷溜掉，但李玉熙特地改变了换防时刻表，将正欲逃跑的楚澈抓了个正着。

李玉熙惆怅地望着窗外的月光问楚王：“你说，澈儿怎么突然着了魔？怎么非要去吃那种苦？咱们家还有什么需要他努力争取的吗？”

楚王心下了然道：“大概是开窍了吧。孩子大了，总想证明些什么吧？由他去闯一闯，也不算坏事。”

李玉熙还是忧愁：“可陇右不太平啊，突厥时不时就要进犯。伤到澈儿怎么办？”

楚王如珠如宝地捧着李玉熙的脸：“咱们不是还有些旧部在那边吗？总能保他不死。等他吃够了苦头，自然会想回来。整日整日地把他关着也不是办法。关得住他的人，关得住他的心吗？”

李玉熙长叹一声，再不作答。

终于，在第四天，楚澈终于在院子的墙角挖出了一个洞，硬生生地爬了出去。

他站在楚王府的墙外，还能远远地看到凝霜在马厩里悠悠闲闲地吃草。他带不走凝霜了。说起来，这还是沈知予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但是没有关系。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再次相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