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楚楚这话一出口，州衙门前顿时安静下来，不只聚在州衙门前的百姓，就连州衙的小吏都满脸惊讶。www.wanghaixs.com

“主子！”青萝吓了一跳，连忙扯住自家主子的衣袖，恨不能捂住她的嘴巴。瘟疫凶险，那地方是能去得的吗？

两个侍卫同样眉头紧蹙，王爷出城前命他们保护好王妃，若王妃在城西有任何闪失，只怕他们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沈棠也有些惊讶，回头看她一眼，他唇角勾起，眼里神色意味不明。

沈棠的眼神让徐楚楚微微有些不适，她蹙了蹙眉从沈棠面上收回视线，安抚地拍了拍青萝的手，眼中并无半分退却之意。

她此次来闵州为的是阻止梦中之事发生，但见到闵州城内受灾和瘟疫的景象后她大受震撼，想帮忙做些什么。

瘴疫虽可怕，但主要通过蚊虫叮咬传播，只要防护到位，她有把握可以保护好自己。

这时百姓中有人盯着她上下打量一番，半信半疑问：“你果真是女大夫？”

徐楚楚抬手想将下巴上粘的胡须扯下来，忽的想起自己还带着面罩，灵机一动又摸出手帕在两条粗眉上用力擦拭。

这几日为扮作男子，她每日都用青黛将眉毛画粗，此时多余的黛粉被擦拭掉，露出原本的眉形。

她下半张脸被面罩遮住，虽梳着男子发髻，但露出的上半张脸额头白皙饱满，两条秀气的柳叶眉下一双杏眸眼波流转，比一旁两个又高又壮的侍卫不知秀气多少倍。

大家这才信了，眼前这个口齿伶俐的小白脸居然是小娘子。

惊讶之余有人问：“你……你一个小娘子，年纪轻轻，果真会医术？”

青萝这下不依了，不高兴道：“当然了，你可知我家主子是何身份？我家主子骗你们作甚？”

事已至此，徐楚楚不准备继续隐瞒自己的身份，她道：“我是琅琊王妃，琅琊王此次随齐王赴闵州赈灾，我通晓医术便一同前来，若能帮到闵州的百姓，也算不虚此行。”

她这话一出口，州衙门前的众人都十分惊讶，一旁的小吏吓了一跳，好在他理智尚存，给一旁持刀的衙役使了个眼色，趁闹事的百姓不备将王同知从人群中扶出来，然后他悄悄溜回州衙找曹知州报信去了。

百姓们哪还顾得上王同知，他们大多连闵州城都不曾出过，只知此次有京城的贵人来赈灾却未曾见过，王妃那是京城来的贵人，皇帝的亲戚！

有人问：“你真是王妃？”

“是，”徐楚楚说完指着沈棠道：“沈大人可以作证。且齐王和琅琊王都在闵州，我如何敢扯谎？”

众人看看沈棠，又看看徐楚楚，见她通身气派，虽是女子却从容不迫，又是从州衙出来，身旁两个贴身侍卫都气势不凡，当下对她的话信了几分。

王妃这样金尊玉贵之人都不怕瘟疫和流言敢去城西，还要亲自替人医治疫病，那他们家中感染瘟疫的女子被送去城西医治又能如何？

当下就有人松了口：“王妃都不怕，我们又有什么好怕的？王妃大恩，老妇我回去便将我家二娘子送去城西医治！”

紧接着又有人应和，徐楚楚喜出望外，又安抚众人一番，最后道：“既如此，大家便各自回去，莫要在此处聚集。www.cuiying.me大家且将心放回肚子里，朝廷定不会抛下闵州百姓。”

“瘴疫常因蚊虫叮咬传播，衙门已经将驱逐蚊虫的药草分至各家各户，诸位回去后要每日熏蒸。”

“另外还有一个法子，诸位可在家中角落放置一口大缸，缸内装水再放入几块石头，然后在缸内养几只田鸡，这样也可减少蚊虫。”

闹事的百姓态度缓和下来，有人冷静下来，看到身旁有人脸色发红像是染了瘟疫，这才开始后怕，连忙跳开一步退至一旁离那人远了些。

很快染了瘟疫的几人便被孤立起来，衙役趁机将这几人押下，人群中又是一阵骚乱，好在徐楚楚方才的话起了作用，又有沈棠几人坐镇，这次终于没有再闹起来，聚在州衙门前的人陆续散了。

徐楚楚一直紧绷着的身子终于松懈下来，重重吐出一口气。

人群散去后，沈棠带着人便要走，徐楚楚喊住他：“沈大人请留步。”

沈棠脚步顿住，回头看着徐楚楚笑问：“王妃有何指教？”

他面上微微笑着，两颊的酒窝若隐若现，笑意却不达眼底。

徐楚楚怔了一下，只觉得今日的沈棠和她之前见过的好像不一样，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

她压下心里怪异的感觉，摇摇头道：“无事，方才多谢沈大人。”

沈棠颔首一笑，抱臂靠在州衙墙壁上，看着她意有所指道：“王妃欠我的人情可不止这一件。”

他眼里笑意真切了些，声音清朗带着几分调侃，整个人又恢复之前那傲娇又带点吊儿郎当的少年样子。

徐楚楚心下松了口气，犹豫一瞬问：“沈大人整日在外奔波，为何不戴面罩？”

沈棠轻嗤一声，视线落在她脸上的面罩之上，他并不放在心上的样子，随口道：“不想戴便不戴，戴那劳什子作甚？”

徐楚楚蹙眉，张了张嘴想给他科普一番，但见他眼含调侃的笑意，面上明显带着几分不屑，不由又有些恼，闭上嘴巴不肯同他说话了。

沈棠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哼笑一声，站直身子：“走了。”

他说完走过去从属下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走出几步，又回头看着徐楚楚道：“城西多瘟疫，王妃还请三思。”

说完未等她回应，双腿一夹马肚，身下的黑马一声嘶鸣扬起前蹄疾驰而去。

徐楚楚也未久留，话已出口再无反悔余地，她当即回到州衙后院收拾东西，准备前往城西瘟疫集中医治处。

青萝满脸担忧，徐楚楚原本想将她留在州衙，但青萝不肯，一定要随她一起去城西。

二人回到后院后曹夫人便过来了，徐楚楚刚到闵州那几日曾拜访过曹夫人，想通过她打探城内瘟疫之事。www.fengguangzj.me

但曹夫人应是得了曹知州的叮嘱，当时虽对她笑脸相迎，却不肯对她透露一星半点，只道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外面之事。

今日曹夫人得知她的身份态度软了不少，盯着她悄悄打量一番，然后热络地同她攀谈几句，听到她要去城西又连忙阻止，说若王爷怪罪他们担待不起。

徐楚楚并不想同她周旋，三言两语打发了曹夫人。曹夫人刚走，齐王便来了。

齐王这几日未曾好好休息过，眼下两团乌青甚是显眼，方才曹知州派人禀报琅琊王妃要去城西替女子医治瘟疫，他便火急火燎地赶回来了。

齐王板着脸，开口便说不同意，还吩咐侍卫看好王妃，不得让她踏出这个院子半步。

徐楚楚知道不会太容易，她早已想好说辞，据理力争，先说了今日州衙前百姓聚众闹事之事，又以大夫的角度谈起城内瘟疫情况。

齐王开始时并无多少耐心，但她说到那几位妇人的话时，齐王沉默下来，眉头紧蹙没有再打断她。

城中感染瘟疫人数每日递增，但城西医治点并无收治女子，只因女子染病宁愿病死家中也不愿被送去隔离医治，所以衙门虽用尽一切办法，瘟疫却始终未能得到控制。

若继续如此，瘟疫只会继续蔓延。而城中粮食和药草已经消耗一半，即便能说服城中粮商药商和富户捐药捐粮，长此以往也只是杯水车薪。

徐楚楚说了一通，极力保证自己会医术，又道自己自有分寸定会全身而退，齐王蹙眉思忖半晌，最后还是点头同意了。

齐王已从赵怀璟口中得知徐楚楚送皇后香囊之事，对徐楚楚会医术还是相信几分的。

他并不指望徐楚楚医术如何高超，能想出好的药方治愈瘴疫，但他也知道，以她王妃的身份若能亲自去到城西，百姓的顾虑总会少许多。

至于他表弟那边……罢了，他要怪他便怪他吧。

徐楚楚得到齐王首肯喜出望外，她未再耽搁，拿着齐王的手书，带着青萝和两个侍卫出了州衙。

上马车前徐楚楚回头盯着两个侍卫看了几眼，想叮嘱二人先不要将此事告知赵怀璟，最后还是作罢，直接上了马车。

此事齐王已知，齐王又怎会帮她瞒着赵怀璟。

因为朝廷下了禁令，且为防有人像今日这般聚众闹事，城中每日都有衙役和兵卒巡逻，因此街道上十分空旷，马车一路畅通无阻，不到半个时辰便到了城西。

徐楚楚先找到州衙派来的管事，亮明身份说明来意。

管事当日随曹知州一起到城门迎接齐王一行人，因此见过徐楚楚，此刻得知她竟是女子，还是琅琊王妃险些惊掉下巴。

因着她的身份管事顾虑重重，但她有齐王手书，管事未敢多言，只将梁太医请来，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梁太医。

徐楚楚知道他们的顾虑，梁太医过来后她直接把齐王的手书递到他面前，一句废话不说，只让梁太医带她去病房。

徐楚楚来前干劲十足，她穿越前的世界早已消灭瘴疫，因此她只在《大梁志》中见识过瘴疫。

但真正到了城西见到身染瘴疫之人后，她才知古代的瘟疫是怎样一场灾难，远比书中所述更震撼人心。

简陋的茅草房中密密麻麻摆放着一张张木板床，床上躺着病患，因为木板不够，后续被抬来的人只能躺在稻草和麦秸之上。

病患许多已陷入昏迷，尚还清醒的嘴里不断发出痛苦的呼噜声，□□声此起彼伏，恍若人间炼狱。

他们进来时，恰好有人被抬出去。徐楚楚连忙退至门外，看到被抬之人灰白的脸色她吓了一跳，慌忙后退几步脚下才站稳。

那人被抬至院中随意丢在院门口的板车上，生死不知。徐楚楚脸色煞白，想上前探一探那人的鼻息却又因恐惧顿住脚步，只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

她虽是大夫，但她穿越前也不过刚毕业不久的医学生，第一次直面因瘟疫病死之人，内心仍是惧怕的。

青萝见自家主子脸色不好，担忧地扶着她的手臂，轻声喊了一声：“主子。”徐楚楚摇摇头表示自己无事，然后颤声问梁太医：“梁太医，那人……”

梁太医摇头叹了口气：“回天乏术。”

说完又道：“此处都是瘟疫，王妃还是赶紧回去吧。”

梁太医说完便抬脚进了病房中，徐楚楚都已经到了这里又怎会退却，她在门口又站了片刻，待腿上恢复力气后便抬脚踏进房中。

病房中弥漫着难闻的气味，药味与恶臭混杂，令人作呕。徐楚楚过了许久才适应，在病房内看了一圈，然后走到梁太医身边，随他一道替病患诊治。

徐楚楚随梁太医在几间病房中转了一圈，大致了解了此番瘟疫的情况。只是了解的越多，她心中的担忧便更增几分。

下午时又有人被抬出去，也陆续有人被送进来。有几人病情突然加重，高热抽搐陷入昏迷。

几位大夫手忙脚乱，徐楚楚上前要帮忙却被拒绝，徐楚楚蹙眉：“我已经发话要替女病患医治，你们不让我上手，等女病患被送来我却无从下手怎么办？”

梁太医叹了口气，这才放手让她做。

徐楚楚快速替一个病患诊过脉，然后与另一位大夫配合施针，折腾一番后，病患抽搐终于止住，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梁太医看向徐楚楚的眼神和和缓了些。

徐楚楚过来时收治女病患的病房只有一间，里面只有三个病情极重的老妪。等到傍晚时，终于陆续又送来几个女病患，有老有少。

这算是一个好的开端，徐楚楚安抚她们几句，与一位太医一起替她们诊治。

新送来几个女病患有已经昏迷的，也有病情稍轻些的，她们来前便知琅琊王妃会亲自替她们诊治，但半信半疑，此刻见到徐楚楚的人，才放下心来。

等替所有女病患诊治完天色已经黑透，为了避免被蚊虫叮咬徐楚楚浑身包得严实，且病患中高热者不能受风，故病房中窗户紧闭，大半日下来徐楚楚浑身已如水洗。

她回到休息的房中，用皂角仔细沐浴过，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累到手指都不想动。但想到病房那边随时会有突发状况，她只得爬起来匆匆用了些干粮补充体力才又躺下。

白日里她忙到脚不沾地，此刻躺到床上才有空想起赵怀璟。

赵怀璟很可能已经知晓她来城西之事，徐楚楚眼前浮现出赵怀璟动怒时那张沉冷如水的脸，想起他出城前一再警告她不许踏出州衙半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顿时不觉得热了。

虽心内戚戚但实在困极，徐楚楚很快睡着，但半夜又被突然叫醒去病房处置病患，这一夜过得兵荒马乱。

接下来随着被送来的女病患越来越多，徐楚楚也愈发忙碌起来。

既然都是瘴疫，虽病情各不相同，但主要的药方都是定好的，是三位太医在前辈留下的瘴疫药方基础上改良过的药方。

徐楚楚不需要考虑药方之事，做的主要是根据每个病患的情况酌情辨证地调整药方，然后随时处理一些突发的高热和抽搐等情况。有几位太医和大夫指导，这些倒也难不倒她。

但一连几日观察下来，诸位大夫却发现药方的作用并不大。

瘴疫本就凶险且传染性强，而此次感染瘴疫者较之之前记载的医案，病情更急更重，且多数人用药后收效甚微。每日送来的病患数不见减少，且每日都有病死之人，但痊愈之人则寥寥无几。

这日徐楚楚同几位大夫围坐一起讨论瘟疫之事时，外面响起一阵骚乱，几人起身一看，原来是衙门又送了一批感染瘟疫的人过来。

徐楚楚一眼看到那个一身绿色官服的身影，不过这人这次却是躺在木板上，被人抬进来的。

徐楚楚吓了一跳，连忙上前，看了看木板上昏睡着的人，蹙眉问：“沈大人这是怎么了？”

随沈棠一起过来的贴身侍卫苦着脸道：“回王妃，我们大人不幸感染瘟疫……”

徐楚楚：“……”

一行人手忙脚乱地把沈棠和另外几人抬到病房内，只剩一张木板床，自然给了沈棠。

沈棠面色烧红，徐楚楚手一触上他的额头便忍不住蹙起眉头。

她给沈棠检查一番，吩咐侍卫解开他的衣衫露出上半身，她用银针在他肩膀和手臂几个穴位刺下去，然后又让侍卫用布帕沾了蒸馏过的高度白酒擦拭他腋下和脖颈等处。

沈棠悠悠醒转，他睁开眼看到徐楚楚，顿了顿刚要动，徐楚楚一把按住他的手臂：“别动，还扎着针的。”

沈棠低头看了看自己袒露着的上半身，视线落在徐楚楚按住自己的手上，眉头蹙了蹙。

徐楚楚以为他害羞了，又解释一句：“放心，我是大夫，我不仅给你医治过，也给这间病房中其他病患医治过。”

沈棠收回视线，“呵”一声闭上眼睛。不过他发着高热，喉咙烧到嘶哑，这一声“呵”着实不好听。

徐楚楚见他这样，又想起他那日说的那句“戴那劳什子作甚”的话，心里暗戳戳翻了个白眼，本想言语讽刺他几句，但见这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还是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