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菀站在原处, 一动不动，怔愣起来。她垂首不语的模样，仿佛深秋被寒风冷酷地吹刮的枯叶一般，萧瑟凄凉。小李公公见她如此，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一声, 然后转身，回到宣华殿的门前，继续上值。

愣了好半晌的神, 秋菀方才垂着头, 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

等待了将近一下午的时间, 她只觉得饥肠辘辘, 一身冰冷。

但更多的，是身心俱疲的心灰意冷。

……

翌日清晨，天色熹微，日头还没有完全升上东山，天地间还被浓郁的黑色笼罩着。

秋菀昏沉地睡着，恬静的房间里，睡在她身旁的襁褓中的孩子忽然哭了起来，她被孩子的哭声吵醒，睡意模糊地醒来。

揉了揉眼睛，秋菀伸手，将孩子抱进怀里，为她掖了掖被角。低头，因为刚刚睡醒，她的嗓音微微沙哑低沉，但轻声细语的声音却柔和极了：“小丫头，这么早就睡醒了？这可不像你啊。”

怀里的孩子被轻轻地拍着，但却不像平日里那般哄一哄，过一会就睡着了，反而越哭越厉害，哭得软软的声音都有些嘶哑还不肯罢休，秋菀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看来睡是睡不成了。

借着微亮的天光，秋菀望向哭声不止的孩子，她的侧脸枕在柔软的棉被上。半晌，她想到了什么，伸出手去，轻轻地捏了一下面色红彤彤，正在哭泣的孩子柔软的面颊，唇畔的笑意有些无奈：“又尿床了是不是？”

可是，平日里，孩子温暖柔软的娇嫩肌肤，如今却滚烫得厉害，好似沸水一般。

秋菀倏地一惊，原本惺忪的睡意全无，反应过来什么，她着急地嚷了起来：“怎么这么烫？”

秋菀站在柜台前，听太医院的小药童开完药，对她嘱咐道：“是药三分毒，小孩子肠胃弱，耐不住药性。回去煎了药，你喝下去，再喂她就是了。”

拿出几块碎银子来，付了药钱，秋菀感激地说道：“嗯，多谢。”

小药童收下碎银子，摆了摆手，示意无事。秋菀拿了药，抱着怀里的孩子，转身离开了太医院。

回到厢房，秋菀好不容易哄睡了因为不舒服，已经哭嚷得嗓音沙哑的孩子，然后生起房间里的炉火来，用瓦罐煮药。

忙进忙出，秋菀生了一身的汗，房间里蔓延着淡淡的生火的烟雾，忽然，房门被人在外面推开。

秋菀听到门开的声响，抬起头来，看了看来人，却见王姑姑走了进来，看到脸上有一点柴火灰尘沾染的秋菀，她愣了一下，旋即笑了笑：“秋菀，生火呢？”

站起身来，抚了抚衣服上的灰尘与褶皱，秋菀笑着点点头，眉眼间有疲倦之色，但却被她克制得很好：“王姑姑。”

王姑姑看了看烟雾弥漫的厢房，挑了下眉，笑着问道：“我能进来吗？”

听到王姑姑这样问，秋菀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真是忙糊涂了，连忙点点头，秋菀侧了侧身，让王姑姑进来：“当然可以，您请坐，我洗洗手，给您倒点茶。”

王姑姑笑着阻拦住了她：“你不用忙了，我还有事，坐坐就走，秋菀，你也坐，我们说说话。”

秋菀顿了一下，点点头，微微笑了笑，没再言语。

两人坐下，王姑姑看了看床榻上正在昏昏沉沉地睡着，小脸被烧得绯红一片，如晚霞一般的孩子，转过头去，问秋菀：“我听说，孩子生病了？”

闻言，情绪似是低落了几分，目光中涌上自责与愧疚来，秋菀轻轻地点了下头，说道：“嗯……”

担心王姑姑不虞，秋菀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我不会耽误上值的，等明天，或者今天下午，她退了烧，我就回去上值……耽误的，也会补上的。”

听到秋菀这样说，惶恐的模样，王姑姑有些悯然地看了她一眼，温声道：“不用补了，你歇一天吧，明天早上别忘了去上值就行。”

察觉到王姑姑落在自己身上，那带着同情与可怜的目光，秋菀沉默了下去，良久，方才点点头：“嗯，谢谢姑姑。”

望着沉默又拘谨的秋菀，王姑姑收回视线，继续去看床榻上仍处在沉沉梦乡中的孩子，转移话题似的，笑着又问道：“她叫什么名字？”

秋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王姑姑，茫然地反问：“啊？”

王姑姑同样有点疑惑地看着秋菀，好似不明白她茫然的反应。

待到回过神来，秋菀蜷了蜷手指，方才摇了摇头，回答道：“还没取呢。”

闻言，王姑姑目光中的疑惑与诧异愈重，她随口问道：“都快要四个月了吧？还没取名字吗？”

秋菀沉默着，点了下头。

看着身形越发单薄，面色越发憔悴的秋菀，与襁褓之中，瘦小的婴孩，王姑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都快四个月了，看上去还是这么皱巴巴的，小小的一团，跟刚出生似的，这孩子生下来，也真是跟着遭罪。”

秋菀掩在袖中的手指，不由得攥住了衣袖。

王姑姑的叹息声，与带着怜悯的目光，让秋菀低下头，无意识地，拘谨地揉着袖角，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王姑姑看着她有些心灰意冷，失魂落魄的怔愣模样，心中越发不落忍。想了下，她对秋菀劝说道：“我们老家那边，怕刚出生的孩子夭折，总会在孩子不满周岁之前，给孩子取个好养活的贱名。你便是暂时不想给孩子取名字，先取个贱名叫着也好，等长大了再改就是了。”

顿了顿，想到方才看到的，那个瘦小又体弱多病的孩子，王姑姑有些迟疑，有些担心：“而且，这孩子这孱弱的模样，怕是……”

秋菀沉默着，许久不曾说话，听到王姑姑这样劝说，她点点头。

王姑姑看着她忽然有些苍白的面色，听到她轻而怯弱的声音响起：“嗯，谢谢姑姑。”

真是冤孽啊……王姑姑这样想着，看着憔悴的秋菀，生病的孩子，有意想帮帮她，却有些无能为力。都说麻绳专挑细处断，屋漏偏逢连夜雨，当苍天不仁，布置坎坷的时候，除了自己那股子韧劲扛着，趟过去，旁人便是想帮，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

冬葵趴在床沿上，看着床榻上睁着眼睛，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的小姑娘，笑着转头，看了一眼端着一碗温开水走过来的秋菀。

坐在床沿上，用小勺盛了一小口温开水，送到孩子的唇畔，秋菀听到冬葵笑着问道：“小猪？嘿嘿，菀菀你怎么想到这样奇怪的名字啊……”

看了满脸好奇的冬葵一眼，秋菀有些失笑，又盛了一小勺温开水放到孩子唇畔，她温声解释道：“只是先胡乱叫着的小名，等以后再改。”

听到秋菀这样说，冬葵“哦”了一声，点点头，面上的笑意愈深。

“小猪，小猪。”

握着小姑娘娇软可爱的小手，冬葵看着她忽然眼眸弯弯笑起来，眼睛如月牙泉般潋滟澄澈，单纯无邪的模样，有些讶然：“小丫头竟然还笑了，怎么？你很喜欢这个小名，对不对呀？”

退了烧，许是身体舒服了许多，床榻上的孩子看到冬葵逗弄自己，还有她圆圆的面颊上带着温暖亲切的笑容，不禁也笑了起来。冬葵笑着伸手，用指尖轻轻地蹭了蹭孩子的鼻尖，笑着揶揄：“可是姨姨看你瘦瘦小小的，跟个小老鼠似的，哪里像小猪了？”

秋菀伸手，轻敲了一下冬葵的脑袋，目光有些无奈：“冬葵。”

冬葵转头，看着秋菀，见牙不见眼地笑了一下：“嘿嘿。”

似是想到了什么，冬葵“哎呀”了一声，然后从衣袖里取出一件东西来，放在秋菀掌心，笑着说道：“对了，菀菀，这个给小猪。”

秋菀愣了愣，有些茫然地看着被冬葵放在自己掌心的，那个形状有些奇怪的东西，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指了指红绳上串着的麒麟，冬葵有些诧异地看着秋菀，笑着问道：“你连红绳都不知道啊？难道你小时候没有戴过这个吗？这是辟邪，保平安的啊……”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秋菀笑着将那个串着麒麟的红绳戴到孩子的手腕上，有些感激地答谢：“冬葵，谢谢你了。”

闻言，冬葵连忙摆手，推辞道：“嘿嘿，没关系，没关系。”

看着低下头去，为孩子掖好被角，动作轻柔细致的秋菀，冬葵想了想，想到了什么，又补充着说道：“其实说到给小孩子辟邪，保平安，还是长命锁比较好，从前我舅舅就在铺子里给我妹妹订过一只长命锁呢，说来也奇怪，他家的孩子总是夭折，可我妹妹却健健康康地长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跟那只长命锁有关系……”

冬葵无意提起的话，却让秋菀心念一动，抬头看了看冬葵，秋菀问道：“长命锁？”

冬葵点点头，说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