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摄政王府报信的那人是如今元烨身边最得力的近身随侍，所以他的话，自然是不可能有假的。√所以即使心头疑惑，楚梓宸和洛烟宁也仅仅是对视了一眼，紧接着也并不询问，匆匆随着那随侍的脚步出门，坐上了一早就准备好的进宫的软轿。

原本，就算没有这突如其来的一遭，楚梓宸也是准备要进宫去见元烨的，如今倒也是正好了。

只是在跨进那扇宫门之前，不管是洛烟宁还是楚梓宸，都没有料到，就在他们都不在的这一段的时间，元烨病了。

当然，因着渊祭消失的缘故，如今清楚他们离开了这么久的人，也就只有楚梓宸一人了。

踏进了元烨寝宫的大门，楚梓宸甚至都还没有看到元烨的身影，不清楚元烨如今的情况，仅仅是周遭那蔓延着的压抑气氛，就叫楚梓扯你陡然便沉了脸色。

楚梓宸记得，他们离开的时候，元烨的身子分明是方才痊愈的，虽然比起从前依旧尚且虚弱一些，可是也远没有严重到如此的地步。

是的，严重。

此刻，就算是楚梓宸没有立刻掀开寝宫里的床幔查看，光从周遭环境萦绕的那些遍布药香的气息之中，也能察觉出那一丝丝的异样。

事实也正如楚梓宸所预料的那般，元烨的确病了，但是他得的病，即便是楚梓宸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也依旧控制不住地吃了一惊。

因为，元烨染的…

是天花。

天花。

这个词古往今来都不乏让人闻之丧胆的能力，即便淡定如楚梓宸也并不能例外。他离开了这么久，并不清楚在元京，尤其是在这个纷争不见鲜血的皇宫里究竟发生过什么。

到了此刻，看着床榻上气息已然有些微弱的元烨，楚梓宸的心里，才生出些许的愧疚来。

从前，他只想着，这江山要不要都无所谓，后来，烟儿虽然不说，但是他看得出来，烟儿是不想让他当这个皇帝的。正好，从前的那些血腥过往，仇恨与否，他都不想背负。

深爱的女子不愿，于是他便就有了更多的理由，去远离这些。所以，他拒绝了元烨，同时顺势逃离了这些，他原本就厌恶至极的纷争。

即便是他清楚，自己拥有那样的能力。可是有了烟儿，他便不愿，他贪恋温暖，所以逃离。

但是那个时候，他竟是丝毫都没有想过，这样看似理所当然的逃离，便是将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元烨的身上。从前烟儿总是下意识地张口闭口小元烨，小。

是啊，那个时候怎么忘了，元烨不过也就是一个刚刚失去了父亲的小孩子。如此严峻的局面，他扔给他一个人，何尝不是自私自利？

楚梓宸记得，他离去时是冬天，如今已经是开春的四月。短短几月的功夫，眼前的元烨已经是身虚神疲之态，同时整个人都流露出来一种，已经病入膏肓的状态。

天花素来就是不治之症，且来势惯常凶猛，如今看来…

楚梓宸正在出神的时候，原本紧跟在他身后踏进寝宫的洛烟宁，除了最初时候惊讶的表情，此刻已经在床榻便蹲下身，纤手搭上了元烨的脉象。

仅仅是几秒钟的功夫，或许还要更快，洛烟宁的眉头便已经皱紧。对上楚梓宸询问的视线，最终，洛烟宁只得重重地摇了摇头，直起身时眼眶已经红了。

天花本就不治，更何况，元烨已经拖了这么久。

即便华佗再世，也已经回天乏术了。

这一点，即便洛烟宁不说，元烨自己也知道。

就算洛烟宁和楚梓宸两个人的动作再轻，床榻上，已经是重病的元烨还是被惊醒了。

看到楚梓宸和洛烟宁两人，元烨似乎是有些吃惊。虽然只有一瞬，但楚梓宸看在眼里，却是越发地愧疚。

“皇叔祖，皇…咳咳咳！！”

还没等后面的话说出口，就已经被紧随而至的连声咳嗽给打断了，伴随着喷出的一口鲜血，似乎还带着元烨本身的温度。那画面的冲击感，直叫人触目惊心。

“小元烨！太医！！太医！！”

洛烟宁的声音已经控制不住地沾染上哭腔，只是还没等她转身，衣袖就被拽住，拽住她的人，是强撑着坐起身的元烨。

楚梓宸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元烨的身边，用半边身子支撑着元烨的身体。即便如此，已经坐起了身的元烨，依然还是气喘吁吁，用尽了全力的模样。

元烨拉着洛烟宁的手，咳嗽了一声之后开口道：“不必费劲了，孤的身子，孤再清楚不过，已然油尽灯枯。”

此言一出，楚梓楚和洛烟宁双双都是一怔，洛烟宁的眼泪，更是瞬间扑簌簌地落了下来。

很多时候，一件事情，你自己知道，和知道了之后别人再亲自点明，这完全是两种感觉。

更加鲜明，更加，尖锐。

“孤的身子，你们不必再费心了。”说这话的时候，元烨脸上的表情甚至称得上是高兴的。顿了顿，元烨复又转头看向楚梓宸的方向，双目中甚至迸射出一定的光亮来。

“皇叔…祖，你能回来，我很高兴。这天下…你…”

似乎是依旧有些犹豫，也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但就算他的话没有说完，楚梓宸也已经清楚。

楚梓宸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再说。

顿了顿。

“烨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放心吧，我会答应你的。”

楚梓宸的声音沉沉的，但是却也坚定，干脆。

话音未落，楚梓宸便清晰地察觉到半跪在元烨面前的洛烟宁原本的动作一顿，但继而，又似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

而几乎就是下一刻，靠在楚梓宸身上的，元烨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起来，虽然声音断断续续，但依旧还是可以听出那声音里的欢喜之意，以及…终于松了的那一口气。

楚梓宸察觉的同时心下一凛，他知道，这口气自他离开元京，元烨就一直憋着，如今终于吐出，但也只怕…

就在楚梓宸脑海之中冒出这个念头的那一刻，元烨原本拉着洛烟宁的手重重地垂了下来。

“皇叔祖，烨儿心愿已了，自去，不必哀伤。这一生，烨儿终于将该还的，都还给你了。皇叔祖，对不起，烨儿，先走了。”

这句话，几乎是近在楚梓宸的耳边响起的，也是元烨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明德十九年，四月二十四。

前凝凌帝皇长子元烨崩于寝，立时，摄政王楚梓宸并摄政王妃洛烟宁于其身侧，无一字留尔。

唯当年明琰帝在时圣旨一张，由近身随侍总管安公公交于摄政王。

上书，仅两行。

朕若去，元京天下之主，予以楚宸王。

明德十八年腊月初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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