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乔青羽醒来的时候,是在三天后的黄昏。

凌汀辉和段瑜景和他于同一时刻醒来。

三个人醒来的动作都是一样的，先是睁眼，眼底毫无焦距,然后猛地坐起来，紧接着拔地而跳，把旁边守着的凌家小童吓得眼泪都飚出来了。

“鬼、鬼啊——”

余音绕梁,经久不散。

也将乔青羽三个人给唤清醒了。

于是，等方承璟和凌家老祖等人赶来的时候,现场已和刚刚完全不一样了。

三人端坐于一小桌前煮茶,一举一动皆赏心悦目。

见到他们来了,三个人起身行礼，先后问好。

姿态之优雅,堪比现场教学。

小童：“……”

刚刚他看到的不是这样的啊！

凌家老祖微微颔首,“可有不适？”

三个人点头，齐齐道：“未有。”

其实凌家老祖也知道这一点。

早在乔青羽他们从秘境出来、尚在昏迷时,他就已经拿灵器探过了。

不仅是为了他们的身体，也是担心魔修夺舍之类的，小心驶得万年船,总是没错的。

但必要的关怀，还是要有的。

凌家老祖还想走走流程,但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方承璟抢了先。

他问：“秘境里发生了什么？”

凌家老祖：“……”

得,有那直入主题瞬息都不耽误的人在呢。

乔青羽率先开口道：“进去之后，我们看到了很多长着两个脑袋的蛇——姑且称之为蛇。”

段瑜景接口道：“密密麻麻,无穷无尽，我们动了手，但那些蛇并没有减少的迹象。”

凌汀辉继续道：“我们发现,那些蛇对我们似乎并没有杀意，它们甚至都不反抗。”

凌家老祖皱起眉，这是什么玩意？

方承璟道：“不是蛇吧？”

乔青羽：“我们也不清楚，但是它们的脑袋上，有断角。”

段瑜景补充：“能看到四爪。”

方承璟沉吟片刻，道：“龙？”

“不可能！”凌家老祖骇然，“哪里听说过两个脑袋的龙？”

凌汀辉弱弱道：“也未必是两个脑袋。”

“还有好多，共用一个身体。”

“就像、就像被什么融化，然后又被什么黏在一起。”

凌家老祖脸色有些不好看。

龙素来被认为神兽圣兽，对正道修士拥有不凡的意义。

那么多条龙都死在一个地方，还被摧毁身形，那得是多么可怕的力量？

而且，那些龙，至今未得解脱。

方承璟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多加关注，只道：“然后呢？”

乔青羽：“然后那个秘境就开始动，天崩地裂。”

方承璟：“地下似乎有什

么东西要钻出来，双头蛇会去填地裂的坑，这时候它们眼睛红的很奇怪。”

凌汀辉：“地裂有规律，很频繁，并且在不断缩短着秘境的空间。”

很快，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秘境里发生的一切都讲清楚了，最终定格在——

“应该是受那红目的影响，我只觉得体内有着无尽的戾气，眼前所有都是我的敌人，他们都想让我死，我只有杀了他们才能活下来。”

“然后我就，”凌汀辉不好意思道，“动手了。”

乔青羽垂下眼帘，“我也是。”

段瑜景心平气和，“我也一样。”

所以，三个人在秘境里面自相残杀？

凌家老祖既觉得荒谬，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要不然这该死的秘境为什么规定最少两个人才能进！

“然后我就失去了意识，”凌汀辉挠了挠后脑，“好像做了个梦。”

“总之，等我清醒时，我就已经在外面了。”

方承璟问：“什么梦？”

凌汀辉该张口，凌家老祖突然咳了一声。

“说了那么多，嗓子都哑了。”

凌家老祖话音未落，小桌上的茶杯飞起，正正好好落在凌汀辉手里

“喝点水。”

凌家老祖将目光转移到乔青羽和段瑜景身上。

很明显，有关那个梦的消息，他希望他们两个说。

凌汀辉微微蹙眉，正想开口，却被乔青羽抢了先。

他道：“梦里，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我是一个外来人，被村里的人捡了回去。”

段瑜景接口：“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村里的人给我起了名，叫段瑜景，村里的人都姓段。”

乔青羽：“我这边都姓乔，因为神明喜欢青色的大鸟，给我起名叫青羽。”

有人惊呼出声，“神明？”

段瑜景点头，“神明。”

凌家老祖看向凌汀辉，凌汀辉点头，“我那边也一样，不过都姓凌，说是神明喜欢被阳光照亮的水，给我起名叫凌汀辉。”

梦里的故事很快讲完。

“最终，”乔青羽总结，“神明爆发，天地变色，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这里了。”

凌汀辉点头，“我也是。”

段瑜景神色恹恹，“我也一样。”

真的吗？

乔青羽的目光在段瑜景身上短暂停留。

凌汀辉暂且不提，但他这位首座大师兄，可不是一个省油的灯。

……其实仔细想想，段瑜景和神明——暂时由邪气占上风的那个，某些观点，还很像。

乔青羽一怔。

房间里一片静默，大家似乎都在消化着乔青羽等人带回来的消息。

最终，还是方承璟打破了这些静默。

他道：“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问题是面向大家的，眼睛是看向凌家老祖的。

凌家老祖摇头。

“那就散了吧，”方承璟语气平平，“凌家为他们安排的住所在哪？”

“送他们去休息吧。”

“他们看起来挺累的。”

“安排在汀辉旁边，他们年轻人，有话题，”凌家老祖看向凌汀辉，“还不带你的朋友去休息？”

刚醒过来，需要休息吗？

凌汀辉应了一声，自觉地带乔青羽和段瑜景往外走。

但没想到的是，方承璟也跟着一起走了。

凌汀辉：“？”

凌家老祖急忙道：“剑尊？”

“太闷了，我出去散散步，”方承璟头也不回，“你们先聊。”

凌家老祖欲言又止，目送这四个人离开。

房门还被凌汀辉体贴地带上了。

凌家人不由感慨，“这敛光剑尊倒是个好相处的。”

凌家老祖：“？”

有人问：“这怎么看出来的？”

他答：“特意离开，给我们一个内部讨论的时间，多体贴啊。”

是……是这样吗？

凌家老祖微微蹙眉。

他怎么感觉……敛光剑尊很着急呢？

凌汀辉送乔青羽和段瑜景去了住处，神色少有不安。

“青羽，段道友，”他低头，“抱歉。”

凌家老祖对乔青羽和段瑜景的不信任，多少让他有些愧疚。

段瑜景冷笑出声，刚想刺上两句，就被乔青羽拽了一把。

他的目光落在乔青羽的手上，眼底多了些晦暗。

“和你有什么关系？”乔青羽诧异地望过来，“而且老祖的怀疑也不无道理。”

伸手拍了拍凌汀辉的肩，乔青羽好心劝慰道：“别想太多。”

然后自然地推门而入，顺势将段瑜景拽了进来。

凌汀辉看着他们进去，幽幽叹了口气。

……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合口味的朋友，可不想把人得罪了。

段瑜景似笑非笑，“倒是不知道师弟这么体贴。”

“倒也不知道师兄这般尖刻，”乔青羽挑眉，“不装了？”

段瑜景唇角越弯，“我何时在师弟面前装过？”

“哦？”乔青羽轻笑，“那不如，师兄讲讲在秘境中的经历？”

段瑜景：“不是讲过了？”

乔青羽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我要听真的。”

段瑜景没说话，乔青羽意味深长道：“凌汀辉对我们的愧疚应不应存在，师兄心里不是最明白的吗？”

“他叫你青羽。”段瑜景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话。

乔青羽莫名其妙，“什么？”

段瑜景笑了，他凑到窗前，道：“月亮还挺好看的。”

乔青羽：“？”

段瑜景：“我心情好，就勉勉强强为师弟解个惑吧

。”

他叫你青羽。

你叫他凌汀辉。

“梦里啊，有一个恶人?_[(，”段瑜景笑，“他无恶不作为非作歹，那个山清水秀的小村庄啊，早早地因为他都毁了。”

他扭头看向乔青羽，眉眼弯弯，温柔如水，像极了那些话本子里的大家公子。

“他杀了好多好多人，带着神明走向另一条路。”

“见过全黑的神明吗？超好看的哟。”

“可惜师弟没有看到。”

“师弟的话，”他歪了歪头，盯着乔青羽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在苦想着什么，“肯定会把神明拉回正轨的吧？”

“正轨”这两个字被他重读，隐约透露出一股轻蔑。

“所以，”段瑜景总结道，“师弟要不要来猜猜这个恶人是谁？”

他说的前言不搭后语，乔青羽懒得理会，干脆指了指门，道：“我要睡了。”

是逐客令。

但客人并不想走。

“睡了那么久还睡什么？”段瑜景轻声细语，“师弟就是真的赶我，也不应该给我这么个敷衍的理由。”

乔青羽面无表情：“下次一定。”

段瑜景哈哈大笑，笑得身子都歪了，“哐当”一声撞到墙上，声音还极响。

“好吧，好吧，”段瑜景耸了耸肩，“被主人赶了，怎么能继续赖在这里呢？”

说着，他起身就走，乔青羽面无表情地看着。

就在他与乔青羽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段瑜景骤然出手，乔青羽反应极快，身子一弯从段瑜景胳膊下穿过，反手就是一个肘击。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使用灵力，也没有拔剑，像幻境中的普通村民一样互殴。

“你输了。”乔青羽将段瑜景摁在墙上，语气冷淡。

段瑜景笑道：“那个恶人，就是我。”

一阵风吹过，乔青羽的发丝飘到段瑜景的脸上，段瑜景张口去咬。

没咬住。

“师弟，”他也不恼，只笑吟吟地问道，“你会怎么做呢？”

乔青羽松开了他，大步往桌椅那边走去，将后背完全露给了段瑜景。

段瑜景眯起眼睛，声音轻的像是幻觉，“这么信任我？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你没有那个能力。”乔青羽干脆利落道。

段瑜景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是啊，师弟和他的修为持平，已经不是那个面对他毫无反手之力的年轻人了。

目光渐渐幽暗。

……讨厌的感觉。

就在这时，乔青羽突然开口。

“我会杀了你。”

语气平静，就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般。

段瑜景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道：“什么？”

乔青羽终于抬头看他，反问道：“你和我说这样的话，不就是想让我杀了你吗？”

“我想不出什么正常人会做这样的假设。

”

“还不好好藏着，非要说出来。”

段瑜景终于反应过来，他哈哈大笑，想说那不是个假设，他经历的幻境就是如此。

但是对上乔青羽那双漂亮的眸，这话他又说不出来了。

他师弟这么聪明，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过是，留个颜面罢了。

最终，他道：“那我等着。”

他在乔青羽背后抓起他的发，凑过去，声音里满是笑意，“你一定，要杀了我哦。”

若是他注定要死，他希望死在乔青羽手里。

对自己亲手杀死的人，总会印象更深一点，你说是吧，师弟？

乔青羽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转而问道：“若你没死呢？”

段瑜景：“什么？”

“不需要我杀你。”乔青羽皱眉，似有不耐。

段瑜景又笑了，却不是刚刚那种疯疯癫癫的笑，眉宇间竟还有几分温柔。

“那桃花开的时候，我们一起饮酒吧。”

乔青羽面无表情：“我不喝桃酒。”

段瑜景推开房门，大笑道：“那可由不得你！”

他走了。

乔青羽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和脑子有病的人说话可真累啊。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鬼知道段瑜景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说不定一句话既有真又有假，还能来个一波三折。

不过——

乔青羽知道，段瑜景必然是在那个幻境里做了什么，甚至很有可能见到了神明，并受到了影响，以至于那句你一定要杀了我，格外认真，没有半分掺假。

……所以，这种不稳定因素，还是上报个师尊吧。

是回去和师尊当面说，还是给师尊传信呢？

就在乔青羽思考措辞的时候，窗户响了。

方承璟站在窗外，敲窗的手还没有收回，就把小黑团扯过来，抵在窗户上。

乔青羽：“？”

“咚——”

小黑团兴奋地啄窗，发出不小的声音。

乔青羽：“……”

乔青羽目光复杂地推开了窗，小黑团当即飞进来蹭蹭他，然后自觉地在他的肩膀上安了家。

“它很想你，”方承璟满眼无辜，“吵到你了吗？”

乔青羽：“……没有。”

方承璟面露欣慰，“那就好，我可以进去吗？”

乔青羽退后两步，点了点头。

方承璟翻窗进来。

乔青羽欲言又止。

方承璟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你想说什么就说。”

乔青羽客气道：“也没有什么想说的。”

“你面对我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方承璟语气里颇有震惊，“我就这么让你无话可说吗？”

乔青羽：“？？”

方承璟这是在说什么？

“可是我们已经不是陌

生人了，”方承璟失落地垂下脑袋，“不是陌生人，也不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吗？”

乔青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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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找了灵墟峰峰主，”方承璟掰着手指开始数，“还有天玄宗宗主，星云峰峰主……”

乔青羽：“！”

上一次那可怖场景还要再来一次吗？

“停！”乔青羽面无表情道，“我说。”

方承璟眼底闪过笑意，然后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乔青羽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是剑尊，不是什么会摇尾巴的大犬。

不是。

……

……

真的不是吗？

灵魂拷问到底从乔青羽脑海中冒了出来，他一边冷着脸掐死那些念头，但又阻止不了那些念头再生。

“在想你——”乔青羽深吸一口气，艰难地阻止自己嘴瓢，“为什么不走门？”

方承璟僵在了原地。

他看看窗，又看看门，最后道：“忘了。”

乔青羽：“……”

真是个不让人意外的答案。

方承璟道：“那我下次走门。”

乔青羽：“……好。”

小黑团见他们聊完，连忙跳出来，在乔青羽身边叽叽喳喳地叫。

“啾！”

我变强了！

“啾啾！”

超级强！

“啾啾啾！”

让我演示给你看！

乔青羽有些好奇，毕竟是敛光剑尊亲手教出来的小家伙，虽然满打满算也没几天，但——

“这里不行，”乔青羽敲了敲它的脑袋，“等回到宗门。”

小黑团失望地趴下来，“啾？”

那是不是要等很久啊？

确实要等几天。

先不说有关这个上古秘境的事情结没结束，凌家这边放不放他们走，乔青羽本人是想等流汐秘境结束再离开。

毕竟流汐秘境里还有一个季华秋呢。

“乔青羽，”方承璟突然开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乔青羽：“？”

敛光剑尊，请他帮忙？

挺不可思议的。

“有一个秘境，”方承璟眼底写满认真，“我想请你和我一起。”

乔青羽不可思议道：“现在？”

方承璟点头，“现在。”

乔青羽将丑话说在前面，“我帮不上什么忙。”

方承璟看着他，眸底温柔，“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就是最大的帮助。”

乔青羽：“……”

沉默好一会儿，乔青羽干巴巴道：“危险吗？”

方承璟挑眉，倨傲道：“有我在，何来危险？”

乔青羽下意识道：“那还需要我帮什么忙？”

方承璟飞快改口道：“危险，很危险。”

乔青羽扬眉，对你来说都很危险?_[(，对我不是必死的吗？”

方承璟：“！”

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方承璟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呆呆地看着他。

那眼眸里其实没什么控诉，更没什么杀伤力，只是看着他，单纯地看着他。

就像狗狗在遇到不懂的事情时，只会呆呆地望过来。

……等等停止这种幻想！

“走。”乔青羽面无表情，“现在就走。”

方承璟张大嘴.巴，“啊？”

“走不走？”乔青羽觉得自己在爆发的边缘。

方承璟：“走！”

方承璟放出敛光剑，然后对乔青羽伸出手，“过来。”

乔青羽看了看敛光剑，心里有些异动，废话，哪个剑修不对这把声名遍天下的绝世灵剑有想法？

但——

“我有剑。”乔青羽拔出自己的剑。

方承璟神色纠结，“你的剑，太慢了。”

乔青羽：“……”

“敛光很快！”方承璟倾情推荐，“几炷香的功夫就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