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二天一大早,顾长风黑着脸敲响了严禾旭的门。

是乔青羽开的门。

“师尊？”

乔青羽心底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见到温和良善又贴心的大弟子，顾长风的脸色终于好了那么一丢丢，“跟我来。”

乔青羽侧身往房间里看了看,“二师弟？”

“不管他，你，”顾长风沉吟片刻,妥协般咬牙切齿，“和我来。”

乔青羽：“好。”

……方承璟不会摸黑去找师尊对峙了吧？

乔青羽心里不好的预感得到了证实。

因为在门外不远处,一棵巨大的古树之下,他看到了方承璟。

与此同时,师尊周身的气息都冷了不少。

“敛光剑尊，方承璟。”指着树下那个人,顾长风说得简单。

乔青羽：“……”

随后顾长风指了指乔青羽,对方承璟说道：“我的大徒弟，灵墟峰大师兄,乔青羽。”

乔青羽：“……”

顾长风往侧边走了一步，为他们让出空间，面无表情道：“你们认识认识吧。”

这一刻,乔青羽从师尊疲惫的表情里，读出了一万种生无可恋。

紧接着,他就听到了脚步声。

是方承璟正在向他走来。

“你好,”方承璟甚至还伸出了手,“我是方承璟，很高兴见到你。”

乔青羽：“……”

那一瞬间,耳边仿佛传来极北之地呼啸的冷风，乔青羽只感觉一言难尽。

“你好，”他握上了方承璟的手,“我是乔青羽，很高兴见到你。”

将方承璟的话完整重复了一遍。

但方承璟一点都不觉得敷衍，他只是认真道：“那我们现在算是认识了吗？不是陌生人了？”

“认识了，”乔青羽心情复杂，“不是陌生人。”

方承璟这才将腰侧的三个乾坤袋解下。

“见面礼。”

将一个乾坤袋塞进乔青羽手里。

“听说你突破了？贺礼。”

又一个乾坤袋塞过来。

“听说你要去秘境？一路顺风礼。”

最后一个乾坤袋。

抱着三个乾坤袋，乔青羽默默扭头看向顾长风。

顾长风僵硬着点了点头。

乔青羽闭眼，迟疑道：“……谢谢？”

方承璟眼里跳动着火苗，他弯起唇，笑了一下下，“不客气。”

然后又在自己的后腰处，解下来一个小小的乾坤袋。

乔青羽：“……”

还来？

方承璟的手停在半空，他思索了好一会儿，犹豫道：“……道歉赔礼？”

实在是找不到理由了。

所以说为什么送礼物还要有理由才行啊！

“道歉赔礼？”

乔青羽和顾长风的声音同时响起，只是前者单纯迷茫，后者在疑惑中还有着些许愤怒。

“那一天，”方承璟挠了挠后脑，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们切磋，太兴奋了，没控制住嘴.巴，说话很过分。”

顾长风看向乔青羽，眼神犀利，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和他这个师尊说？

乔青羽沉默了好一会儿，干巴巴道，“那天您已经道过歉了，而且您那时候的言语激发了我的斗志，让我受益良多，所以……”

道歉赔礼什么的就免了吧。

方承璟失落地看着乔青羽，眼帘微垂，就仿佛有一条尾巴在地上甩来甩去，颇有些可怜，但偏偏抓着那个乾坤袋的手指又格外用力，都能听见手指骨骼发出的声音。

乔青羽：“……”

他飞快地接过那个乾坤袋，面无表情道：“谢谢前辈。”

“和你切磋很开心，”方承璟这才露出笑容，“已经好久没有人愿意和我切磋了，你……？”

虽然没问出来，但方承璟的意思全写在眼睛里。

理智上，乔青羽知道——算了要什么理智啊？有哪个剑修会拒绝来自于剑尊的切磋邀请啊？整个修界就这么一个剑尊！

“我愿意。”乔青羽应得干脆又果断。

方承璟笑了起来。

顾长风神情复杂，心里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爽。

……或许是因为星云峰那个姓叶的昨天还试图撬他墙角，以至于他有了很强的危机感？

顾长风挤进两个人之间，拍了拍乔青羽的肩膀，“时间差不多了，该去叫你师弟集合了。”

方承璟的目光幽幽地落在顾长风身上。

顾长风心中警铃大作，夜晚的回忆突然袭击了他，他下意识地从长袖里掏出一个乾坤袋，往乔青羽身上那么一拍。

“一路顺风。”他满脸严肃道。

乔青羽：“……谢谢师尊。”

今天这是怎么了，乾坤袋不要灵石的吗？怎么一个两个都往他身上拍？

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变得和善起来。

顾长风松了口气，揽着乔青羽转身走了几步，小声问道：“他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其实这事乔青羽压根没往心里去，对战时屏蔽对方的声线是常识，干什么要听对方说话？上赶着被对方干扰吗？

所以实际上，他只模模糊糊记住了几个钻进耳朵里的词。

“大概，”乔青羽迟疑道，“一次不行还来第二次，这么蠢？”

顾长风沉默了好一会儿，语气虚弱，“……就这种程度？”

乔青羽点头，“真的。”

顾长风停下脚步，伸手将徒弟往房间那边推，面无表情地想，这还没有那句“抠”杀伤力大。

所以——

方承璟为什么不向他道歉赔礼啊？

*

前往南海凌家的路上。

炼气期的弟子们大多还不会御剑飞行，所以由凌家准备了灵器来接，是一只轻巧的、在云端穿行的金色凤船。

在阳光下，那抹金就像会流动一样，熠熠生辉，漂亮的很。

此次流汐秘境真正的带队人，是怀月峰的大师兄吴浩海，年过三十，筑基中期，身材健硕，为人宽厚，笑起来有点傻憨憨的，但其实心思缜密，一点就透。

他知道一次流汐秘境之行，犯不着由三位筑基期修士带队，既然师尊已明确他才是那个带队人，于是他大胆猜测，乔青羽和段瑜景怕是有其他安排。

所以他也不和乔青羽段瑜景混在一起，只简单问个好寒暄两句，转身上了凤船，与其他弟子汇合。

而乔青羽和段瑜景则上了剑，飞在凤船之后。

和他们一起的，还有另一个年轻人，名凌汀辉，是凌家那位去年筑基、今年二十七的“幸运儿”。

很显然，凌家安排这一出，自是希望他们三个多熟悉一二，在秘境中可协力并肩。

段道友，乔道友，?[(”凌汀辉浅笑拱手，语气真诚，“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尽显天人之姿。”

“南海凌家，尽显英才，”段瑜景笑笑，语气随意，但莫名的让人信服，“今日一见，果然不负传闻。”

乔青羽素来不擅长这种寒暄事，现在有段瑜景在前面顶着，他乐得清闲。

于是只点了点头，道一句：“凌道友高才。”

之后便不再开口，除非问题砸在他脸上。

凌汀辉显然也了解过他们，见乔青羽神色冷淡，也不再执着于他，只与段瑜景谈笑风生。

乔青羽的目光偶尔在凌汀辉脸上逗留，发现他整个人都很“浅”，脸色苍白，唇上也是半分血色也无，就连发色，也比常人淡一些，让他显出些许病相。

但是他周身灵力平和活跃，也不像是生病的样子啊。

变异冰灵根？听说冰灵根的人，看起来就是这样的。

不过这个猜测很快就被凌汀辉否决了。

“我是水火双灵根，”凌汀辉笑眯眯道，“哪一条灵根都没有放弃，算是均衡发展吧。”

原来如此。

乔青羽盯着他苍白的侧脸，恍然大悟。

水火相生相克，生来便互相争斗，自然会给主人的身体带来一定负担，但凌汀辉明显将这两个灵根协调的不错，以至于他虽有病相，但无病态。

这并不简单。

乔青羽眼里闪过一丝赞叹，要知道，这种生来敌对又势均力敌的灵根，平衡起来非常困难，以至于大部分修士都会选择放弃其中之一。

但放弃又不意味着你能将那一只灵根活生生挖出来，它依然生长在你的灵识丹田之中，随时觊觎养分灵力，让修士不得不分心打压。

但即便如此，也极少有修士选择同时培养它们。

两只敌对灵根一同成长，永远分不出胜负，永远势均力敌，修士的灵识丹田就是它们的战场

，它们将无止尽地争斗下去。

届时对修士造成的影响，何止是分心打压能媲美的？

不过，乔青羽对此一直有一个不大一样的观点。

众所周知，灵根一直被修士们视为天道的祝福与恩赐，是人体内最宝贵的一部分，既如此，人的一部分，为什么要伤害人呢？

但因为先天条件不足——他是单灵根，也无法对这一猜测进行更深层度的研究。

“我是水木双灵根，”段瑜景的声音响起，隐隐带着些赞叹，凌道友果然不同寻常，道心稳固。?_[(”

凌汀辉大笑道：“那倒也不是，我只是觉得，既然这两只灵根都是我的东西，又怎么会对我造成伤害呢？”

乔青羽瞳孔微缩，竟有人和他有一样的观点吗？

段瑜景若有所思道：“凌道友心性坚定，思维广阔，让人钦佩。”

“段道友谬赞了，”凌汀辉摸了摸鼻子，笑意盎然，“这倒也不是我自己想出来的，只是听人劝，吃饱饭。”

“听人劝？”乔青羽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段瑜景闻言扭头，见刚刚游离天外的乔青羽不知何时盯向凌汀辉，双目有神，目光灼灼，不由微微蹙眉。

……烦。

“啊，”凌汀辉扭头看向乔青羽，“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以前也是打算放弃火灵根的，师尊说，我这性子，与水灵根正相合。”

“但自那时起，我.日日做一个梦，梦里空荡荡的，入目所及皆是迷雾，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听到一个声音。”

“那个声音道，既都是我体内的一部分，又何故害我？”

“我一开始没把这个梦当回事，但连续做了几天之后，就不能充耳不闻了，于是便去找了师尊商量。”

“师尊说，或许我心底早有决断，让我走我自己想走的路。”

“于是就——”凌汀辉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但笑容依旧爽朗，“总之，都选择了这条路，也没办法后悔了，我都筑基了，总不能自废修为从头再来吧？”

“我可没有那魄力。”

梦？

段瑜景神色淡淡，找借口也得找个好的。

不过这和他没关系，他又不是水火灵根，和乔青羽更没关系，乔青羽是单灵根。

段瑜景也懒得揭穿，正想将这个话题岔开，却听见乔青羽道：“已经很有魄力了。”

比刚刚寒暄时真情实感数倍。

段瑜景微微眉心皱起，又听乔青羽道：“我是风灵根。”

“只有我一个火灵根？”凌汀辉大笑，“届时进了秘境，就由我来生火，为大家取暖做饭。”

都筑基期修士了，哪需要普通的取暖吃喝？

段瑜景心里不爽，但还来不及开口挑刺，乔青羽已然接住了话茬，“风助火势，到时我助你一臂之力。”

凌汀辉装模作样行了个礼，“在此先谢过乔道友了。”

乔青羽轻咳一

声，故作冷淡，“不客气。”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一笑。

凌汀辉忍不住想，这位当今修界第一天才，也没有凌家说的那般恃才傲物。

……还怪可爱的。

最重要的是——声音，超！好！听！

其实严格说起来，段瑜景的声音更好听，更温和无害富有磁性，让人心生好感，信服于他。

而乔青羽的声线则泛着些冷意，让人觉得不好接近。

但凌汀辉就是喜欢乔青羽的声音，就觉得乔青羽的声音理应是这样的。

乔青羽多说几个字，他就忍不住想要靠近。

……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如故吗？

这么想着，凌汀辉不由伸手揉了揉耳朵。

段瑜景看着相视一笑的乔青羽和凌汀辉，眉宇间的笑意荡然无存。

……为什么不能像刚刚一样，躲在他的身后，只，看着他呢？

很快，空气变得潮湿，冷风也带着海面特有的味道，南海到了。

一只巨大的、青龙模样的灵船盘踞于海面之上，流光溢彩，威武霸气。

凤船降落于那只龙船之上，天玄宗的弟子们从凤船上下来，龙船上早已有着其他宗门的弟子，见天玄宗的弟子们到来，纷纷上前与他们打招呼。

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乔青羽在半空中扫了一圈，目光落在那两条耀武扬威的猫尾上。

——双尾猫。

季华秋也来了？

仔细想想，也确实有几天没见到季华秋了，最近灵墟峰弟子们都在拼命修炼，谁也没注意他什么时候走的。

穿着并无师门痕迹，应该是去高价买了散修的名额。

也因此，乔青羽对季华秋的师门更好奇了。

既能为季华秋搞到一只双尾猫，师门理应不凡，但若如此，又怎么会没有流汐秘境的名额？这船上，可无一人像季华秋的同门。

看着安安静静藏在角落的季华秋，乔青羽微微蹙眉。

……被逐出师门了？或者叛徒出师门了？

这几年也没听说类似的消息啊。

又没堕.落成魔修，干什么叛逃或者被逐？

至于什么隐世大宗，乔青羽可以负责任地说，当今修界，根本没有那东西。

在七十年前方承璟一剑连斩十三魔之前，修界基本是被魔修压着打的。

迫于外患，大大小小的宗门都抛弃往日恩怨，协力并进，一齐抵抗魔修大军。

要真有在这个时候隐世的宗门，怕是能载入修界史册被人指着脊梁骨骂上三生三世！

乔青羽突然发觉自己走入了一个误区。

他凭什么就认为，季华秋一定有师门，那只双尾猫一定是师门长辈赠送呢？也没听说哪个宗门得到了双尾猫的蛋啊。

……所以，那只双尾猫是季华秋自己弄来的？

季华秋，竟有这本事？

仔细想

想，季华秋确实有几分神秘。

……那路绍远呢？觊觎季华秋某种东西的路绍远呢？虽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路绍远那般觊觎，必然是好东西，所以路绍远又为何知道季华秋身上有？

——路绍远和季华秋，到底有什么联系？！

或许是乔青羽盯着季华秋的时间过长，表情又多有变化，终是吸引了凌汀辉的注意。

凌汀辉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微微有些惊诧，“双尾猫？”

“这种灵兽，起码有百年没出现过了吧？”

“主人好像还是个散修？”

“你认识？”

乔青羽想了想，道：“算不上。”

凌汀辉很快读懂了乔青羽的言外之意，点头道：“那需不需要我……？”

声音压低，调子却拖得很长，充满了暗示。

乔青羽果断道：“不需要。”

凌汀辉眨了眨眼睛，“真的不需要吗？我看你不是很喜欢他的样子，不如我挡在你面前，让你只能看到我——”

乔青羽诧异地望过来，脱口而出道：“你就很好看吗？”

凌汀辉：“！”

“我受伤了，”凌汀辉做哀戚状，“除非你夸我俊俏，否则我今天……”

话未说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来，搭在乔青羽的肩膀上，恰到好处地挤进两人中间，并打断了凌汀辉的话。

“别动。”

破天荒地，段瑜景语气中带了丝强硬。

“你这里黏上了毛。”

段瑜景伸手探向乔青羽的颈。

乔青羽眼疾手快地摁在了他的手，语气冷淡，“那不是毛。”

那是小黑团。

或许是它和乔青羽的发一样黑，最近它特别喜欢藏在乔青羽的颈后发丝间，将自己完全隐藏起来，然后突然探出个脑袋，给人一个“惊喜”。

段瑜景没动，眼神在乔青羽的手上微顿，语气平和，仿佛真的只是好奇一般，“那是什么？”

“灵宠。”乔青羽放开了他的手。

“灵宠？”段瑜景重复着，搭在乔青羽肩上的手依然没动，眼睛却亮了，似有些激动道，“是我们一起救活的那个小家伙吗？”

是错觉吗？

凌汀辉微微皱眉。

总感觉“我们”“一起”这四个字被刻意重读了，就仿佛在强调些什么一样。

乔青羽推开段瑜景的手，“是。”

“可以让我看看吗？”段瑜景笑吟吟道，“它出生后，我还没见过呢。”

“是什么样的灵兽？”

“鸟类吗？”

他似乎真的只是好奇。

但乔青羽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本想拒绝，但后颈处传来一阵麻痒，只见小黑团从乔青羽的发丝间探出头来，用翅膀拉下眼皮，做鬼脸的同时，还不忘发出一声威胁般的怪叫。

“叽！”

——离远

一点啊讨厌鬼！

“这是什么灵兽啊？好像没见过。”段瑜景好奇开口，伸手想要触碰，结果被小黑团叼了一下。

“谁知道呢？”乔青羽当没看见，“孵出来了，也不能塞回去。”

“这倒是。”段瑜景点了点头。

小黑团出生没多久，还未见过大海，此时不免有些兴奋，在得到乔青羽的允许之后，展翅而飞。

结果一阵长风呼啸吹来，夹杂着无数水汽，只将小黑团那一身绵绵软软的绒毛打湿，小黑团一个踉跄，旋转着往后滚，正滚到凌汀辉脑袋上。

“叽叽！”

凌汀辉受宠若惊，伸手去扶它，想要将它交给乔青羽，结果它长叫一声，甩了甩绒毛，迎着那长风而飞。

端的是一个意气风发、永不服输。

可怜凌汀辉，被小黑团甩了一头水。

……还没摸到。

于是他御剑飞到乔青羽旁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拖着长音道：“乔道友——”

乔青羽神情复杂。

有一种孩子造孽被找上门的感觉。

……他才二十四。

凌汀辉满目控诉，“你，和你的灵宠，在我脆弱的心灵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你——”

乔青羽自乾坤袋里掏出一把玉梳，“要梳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