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清夜湛湛，疏星朗月，琳琅轩里十分幽静，紫霄宗的修士都落榻于此处，有几个弟子正站在廊下闲谈，正在这时，有一人自屋里出来，他身着紫霄宗高阶弟子的服饰，玄色里衬，素白外袍，显得身形愈发高大修长。

几个弟子立即止了话头，向对方行礼：“大师兄。”

林忱微微颔首，忽然想起一事，道：“你们可见到苏师妹了？”

一弟子玩笑道：“明日咱们就该离岛了，苏师妹想必现在正和那位少岛主在一处吧？”

众人皆是心照不宣地笑起来，又有人问道：“大师兄找她有要紧事么？不如发个传音符给她。”

林忱面上若有所思，片刻思量后，摇首道：“不必了，我出去一趟。”

说罢便出了庭院，往外走去，他本想让苏怜雪去看一看盛梨棠的情况，按理来说，她和旁人一样，都是来扶摇岛祝贺的，可今日她并没有出现在宴上，难道是出了什么事情？虽说不该以恶意揣测人心，但是她毕竟是一个凡人，没有自保之力……

毕竟相识一场，林忱总有些放心不下，便准备亲自去看看。

夜凉如水，月淡星稀，凌云峰伫立在不远处，巍峨高耸，遮去了大部分月光，到处都是黑黢黢的，伸手不见五指，好在林忱能在黑暗中视物，他一边走，一边展开神识，希望能找到荆家的下人，向对方打听一下盛梨棠的住处。

约莫走了一刻钟，林忱察觉到前方有人，他加紧步伐，很快，便看见了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走着，后面的那人明显是个女子，身形纤细娇小，十分熟悉，他竟真的碰到了盛梨棠！

林忱正欲唤她名字，但见她跟着的那人是个男子，便又犹豫起来，兴许对方是有事在身，他这时贸然开口，会不会打扰到盛姑娘？

林忱下意识停住步子，或许他应该离开了，原本出来这一趟，不过是因为担心盛姑娘的安危，如今看见她安然无恙，便已足够了。

可眼见着那两人越往偏僻处去，林忱的心中不由自主升起几分忧虑，那个男人是谁？之前也没听盛姑娘提起过，是来扶摇岛后认识的么？对方人品如何？又这么晚了……

踌躇片刻，林忱还是决定跟上去，心中打定主意，他就远远看着，不听他们的谈话，也绝不会打扰到盛姑娘，等真正确认她安全了，自己就离开。

……

盛梨棠没想到荆长潇会派人来找她，按理来说，他才刚刚遭了江菡的暗算，伤势应该还没有恢复，少说也要个两三天疗伤才对，看来修道之人的身体果然强悍。

盛梨棠也知道对方找她是为了什么，无非是兴师问罪，当时荆长潇给了她那么多法器符箓，原是想让她帮着暗算荆长白的，结果到头来，他自己惨遭偷袭，荆长白却安然无恙，还得到了生生不息丹，荆长潇估计要气得呕血了。

今天该怎么脱身是个问题，盛梨棠并不想来的，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只要她还在扶摇岛上，荆长潇就一定会找过来。

盛梨棠伸手摸向袖中，小蜃兽正乖巧地缠在手腕处，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不安，轻轻蹭了蹭她的指尖，盛梨棠的心才勉强定了下来。

那人把她带到一处僻静的园子，便径自离开了，盛梨棠站在园门口，举目望去，只见园中花木分列，林竹翳如，清幽寂静，廊下盛开着许多花，花瓣颜色如雪，又透着些微的浅蓝，铺陈开去，与洒落的月光融为了一处，叫人分不清哪些是花，哪些是月色。

花丛中有一八角小亭，亭中放置了石桌石凳，一人正在自斟自饮，朝这边看来，狐狸眼中透着几分笑意，道：“酒都快喝完了，嫂嫂才来，实在叫我好等。”

盛梨棠见他神色悠然，表情如常，全然没有之前受伤时的狼狈，不知道这短短两天时间里嗑了多少灵丹下去。

这么想着，她走上前去，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

荆长潇并不答话，只一手拈着酒杯，那双狐狸眼中似笑非笑，忽然伸手拉住她，盛梨棠猝不及防轻呼一声，生生撞入他怀中，她惊道：“你——”

“嘘——”荆长潇轻笑着示意她噤声，修长的指尖轻抚而过她的眉眼，触感微凉，引来盛梨棠一阵恶寒，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可对方的力道实在太大了，她根本无法挣脱。

直到手指落在眼尾那颗细小的泪痣上，荆长潇停下，双目微深，道：“我这几日不在岛上，嫂嫂一点都不担心我么？”

话里藏着隐晦的试探，盛梨棠知道他仍对冰魄和偷袭的事情有所怀疑，于是不躲不闪，直视着他的眼睛，道：“你是修道者，飞天遁地，法力无边，我一个无用的凡人有什么资格去担心呢？”

说到凡人二字，她的语气刻意加重了，果然，荆长潇眼中的审视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轻微笑意，道：“你担心我，我就很高兴了。”

“不过话说回来，”荆长潇的手指托起她的下颔，含笑道：“当时我托付给嫂嫂的事情，不知嫂嫂做到了没有？”

盛梨棠心道来了，她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垂下眼，淡淡道：“这几日老祖出关，我根本没能见到荆长白，他向来不喜欢我，你又不是不知道。”

荆长潇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哂然而笑，将手中的白玉杯抵在她的唇边，低声调笑道：“你若喝了这杯酒，我便信了。”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醇香的酒气在盛梨棠的鼻尖萦绕，浓烈而馥郁，光是闻一闻，便已经让人有了三分醉意，这应该是世间难得的灵酒，然而盛梨棠不可能喝。

她忽然抬手将酒杯打落，只听一声脆响，那白玉杯在地上当啷着蹦跳，滚入花丛中，酒液泼洒了一地，酒香弥漫开来。

不等荆长潇愠怒，盛梨棠便站起身来，语气冷淡道：“信不信由你，你一个大男人，在荆长白那里吃了亏，何必来找我的晦气？”

她说完，又从袖中取出一个储物袋，道：“你若今日叫我来，只是想问这一件事，我也没什么好说的，这东西都还给你。”

荆长潇从惊异中回过神来，这时候他才发觉，他以为的柔弱小兔子，竟也是个会咬人的，他看了那储物袋一眼，自然是没去接，反而握住了盛梨棠的手，笑着哄道：“已经送出去的东西，岂有再收回来的道理？就当是我与嫂嫂的定情信物了。”

荆长潇好声好气地赔着不是，一边将盛梨棠拥入怀中，鼻端闻到了幽幽的香气，像是女子身上散发出的体香，令人迷恋，他深深嗅闻着，忽然道：“我听说，当初大哥娶你为妻，是因为你身怀仙骨？”

冷不丁听到这句话，盛梨棠的眼皮子一跳，紧接着，她便觉得脑子有些发晕，腿脚无力，浑身燥热，整个身子往下坠去，怎么回事？她明明把那杯酒打翻了，为什么还会中招？

荆长潇的双臂紧紧抱着她的腰，轻笑着道：“合欢酿是最上佳的催|情酒，哪怕只是闻一闻，效果也十分厉害，何况嫂嫂只是一个凡人呢？”

盛梨棠试图挣扎，却根本使不上力气，荆长潇在她雪白如玉的耳垂上吻了一下，语气带着蛊惑的意味：“说起来，还是嫂嫂没能阻止大哥的缘故，生生不息丹被他拿走了，所以我让嫂嫂补偿一下我，也不过分吧？”

盛梨棠简直要被这话恶心到了，她没有再挣扎，而是伸手探入袖中，缠在腕上的一条飞快地探出头来，张开尖尖的嘴，吐出一团白色的雾，那雾起先只是一小团，无声无息地弥漫开去，变得越来越淡……

荆长潇又闻到了那幽幽的香气，比之前还要浓烈，就连合欢酿也比不过，他着了魔一般，深深地嗅闻着，沉醉其中，无可自拔，隐约间，他似乎看到了此生最美丽的情景……

过了片刻，盛梨棠积攒了力气，猛地将荆长潇掀开在一旁，扶着石桌，气喘吁吁地爬起来，但见他双眼迷蒙，瞳孔隐隐放大，毫不反抗地躺在地上，嘴里还喃喃低语着什么，盛梨棠仔细一听，原来是在叫她的名字，顿时恶心坏了，在他脸上踩了一脚，又问小蜃兽：“你给他看了什么东西？”

一条那乌溜溜的黑豆眼和她对视，然后眨了眨，依旧透着几分清澈的愚蠢。

盛梨棠只觉得脑子更晕了，手足发软，更糟糕的是，她觉得很热，像是身体里点了一把火，呼啦啦烧着，让她很想找一桶冷水泡一泡。

她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中途几次跌倒在地，摔在花丛中，好在花枝还算柔软，偶尔有石块划破了皮肉，带来一阵刺痛，这痛楚反而令她的大脑清明了许多。

盛梨棠摸索着，拣起一块棱角锋利石头，继续往前走去，一旦觉得要失去意识了，便用石头狠狠划在伤口上。

这办法倒是颇有效果，好歹她终于走出了那座园子，一路跌跌撞撞，下台阶的时候被绊了一跟斗，下面就是一个小坡，这要是滚下去，不死也要断条腿。

完了。

正在盛梨棠这么想的时候，忽然被人揽住了腰，她一个激灵，下意识反手将石头往那人脸上砸去。

“盛姑娘！”

那人迅速偏了一下头，尖锐的石块擦过他的脸侧，划出一道口子，他微微皱起眉，语气焦急而关切：“盛姑娘，你怎么了？”

石块脱手落了地，盛梨棠眼神迷蒙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吃力地辨认着：“林……林忱？”

见她认出自己，林忱松了一口气：“正是在下。”

紧接着，他意识到了什么，立即解释道：“在下不是有意——”

话未说完，便有温软的唇亲了上来，女子呵气如兰，像花瓣一般柔软的触感，令他震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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