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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这两日注定是不眠之夜。
自从晋宣帝当着众朝臣的面儿,宣布了叶家大案主审为七皇子后,清流在讨论,世家也在讨论。
此刻——
王家画舫。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秦淮河畔停靠着一艘画舫,檐角的朱红灯笼倒映于水面,荡起一片活色生香。
画舫内,传出笙歌曼舞,欢笑嬉戏之声。
王靖无心酒宴乐伎弹奏的新奇西凉曲,面色阴沉的催促:“为何还没来?”
“奴再催催。”
家奴擦了擦额间冷汗,躬身走到船头。
月华之下,王元鸿乘坐了一艘小舟缓缓驶来。
家奴松了一口气,待小舟走进便躬身迎了上去:“三郎,你可算来了!”
王元鸿面露疑惑:“二叔今日颇为着急,究竟所为何事?”
家奴偷偷传达道:“三郎务必小心些,司徒大人今日心情不佳。”
王元鸿心头一紧,提心吊胆的走到了画舫内。
“二叔,侄儿来晚了。”
王元鸿并不惧怕生父王珪,反倒极其惧怕这位雷厉风行的司徒大人。
他刚一露面,便却被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日催夜催,催了你三次才赶过来,你可真是好大的谱儿。”
王元鸿发虚的小声回道:“侄儿那是有正事要做。”
“正事儿?”
王靖冷笑,骂得更狠,“同你那些狐朋狗友开清谈会算什么正事儿?好,好,好,我今日便教教你什么叫做正事儿。”
瞧见王靖拿了茶盏便要丢来,王元鸿惊得用双手做档:“二叔息怒。”
王靖怒目:“说了多少次让你讨好七皇子,你偏偏不听,王家怎么出了你这个蠢人!”
王元鸿本在求饶,一听沈灼的名字顿时气息不顺,回怼道:“二叔根本不清楚那日桓家被围是怎么一回事!沈清昭蛮横至极,侄儿如何能讨好这种人?若王家非要选个皇子支持,倒不如选六皇子!”
桓家和王家是政敌,绝不可能选生母出身桓家的太子。
仔细算算,六皇子便是唯一人选。
“混账!”
王靖气急,将手中茶盏丢出,茶水飞溅了一地,“你知道朝野发生了何事吗?七皇子拿住了叶家大案,就要一鸣惊人了!”
王元鸿脑子嗡嗡作响:“什么!?”
王靖黑着脸:“你们底下的清谈会难道没说过?”
王元鸿也知晓了利害,忐忑的开口:“侄儿在清谈会上,也有、有所耳闻了,可侄儿还以为是那人胡吹,根本……”没放在心上。
敢情竟是真的。
他的脸刺辣辣的疼,活像是被人打了几巴掌。
王靖深吸几口气:“你们下面都是怎么说的?”
王元鸿颇为不愿,还是将那些话转告给了王靖——
“知道吗?现在建康城大小茶馆,可都在谈论七皇子啊。”
“传了什么?莫不是说他蛮横?”
“非也,都说七皇子敢为翻案而得罪世家,实乃品性高洁,我辈之典范。昔年那些荒唐传闻,不过是七皇子为求自保所做的藏拙罢了。七皇子真是不同寻常啊,真是让人神往!也不知何时能结交一二。”
“哈哈哈哈,得了吧,轮得到你吗?谢家和路家,不是早早就凑上去了吗?”
王元鸿极厌恶沈灼,又和沈灼是情敌,要他说出表扬吹嘘沈灼的话,不亚于扇他的脸。
可王靖非要听这些,他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
王靖无力扶额:“终于……上下都波及了吗?”
王靖长叹一声,看向了席间的另一个人,“谢兄,你都听到了?”
跪坐席间的人正是谢垣。
王元鸿这才留意到那边,他靠在画舫一角,被悬挂的帷幕遮掩,半遮半掩的露出一道模糊身影。
谢垣放下手中酒盏,朝着席上的王靖辑礼:“多谢王兄,谢某知晓了。”
王靖似有似无的打探道:“你说刺客为何会无故逃到桓家,这又是谁的手笔?”
谢垣苦笑:“太子,六皇子,总有一人吧。”
王靖大惊:“那两位为何要布下困局?难不成真的认为有这个必要?难道——”
他们当真将七皇子视作对手吗?
王靖面容铁青的深想了下去:“那两位聪明绝顶,却都把七皇子是做心腹大患,看来七皇子那受人诟病的十年的确是藏拙,这位七皇子,似乎更不简单啊。”
殿审,太学府,叶家私苑,以及前日的桓家被围……
一桩桩,一件件,不仅是他,乃至朝野上下,再也无法忽略这位七皇子。
谢垣更加沉默,看上去心情不佳。
王靖又吹嘘似的观察道:“你家那位小家主,可比我这侄儿眼光好,早就慧眼识珠投了七皇子门下。”
谢家恐要一朝翻身啊。
晚了一步,终究是不可及了!
王元鸿心里不服,觉得二叔贵为司徒,王家又是世家之首,何至于去讨好一个草包皇子?
再说了,他四方好友甚多,又怎么比不过一个只知在家中醉生梦死的谢离疏了?
谢垣可笑不出来,面上堆满了苦涩。
若没有前任家主私吞军马案银钱一事,他定要敲锣打鼓,舍了这张老脸也要向昔日好友炫耀谢家出了个有胆魄的家主。若混到了从龙之功,谢家便真的能崛起了。
然而事实便是,七皇子铁了心要追查军马案,注定是他们谢家的敌人。
可惜了。
自从知晓了七皇子有如此本事后,那种可惜便始终贯穿在谢垣心中。
一想到谢离疏的所作所为……
谢垣无比头疼,这不就意味着家主都投敌了吗?
王靖又问:“你们谢家宗老呢?当真支持谢离疏率谢家支持七皇子吗?”
谢垣叹道:“谢某出门时,瞅见昔日欺压家主年轻的谢家宗老们,正聚在家主的院内争相询问七皇子的事。说来可笑,他们一度呜呼谢家要断送在家主手里,现在又在夸赞家主英明。”
王靖:“……”
王元鸿:“……”
一朝得势万人捧,王家的嘴脸也没有比谢家好到哪里去。
谢垣愈发难堪,王家掩饰着错愕的模样,宛若扇在他脸上的巴掌一样。
还不晚,还有籍田!
但凡能让七皇子和皇帝生出嫌隙,七皇子便拿不稳叶家大案主审之权,自然也无法顺道调查军马案了。
这件事情,桓家应当很乐意帮忙。
也许是某种心有灵犀,王元鸿难以启齿的开口:“二叔,今夜着实不是侄儿来晚了,乃是因为侄儿刚刚得知了一件事。”
王靖:“你忽然说起这个作甚?”
王元鸿强忍震惊:“太子和桓家闹翻了。”
—
这一夜不光是王家和其余世家,桓家也在等待结果。
“如何了?”
桓月檀看向屏风之隔的哥哥,面上透着难掩的急切。
桓月檀失了主理后宫的夫人身份,被降到了较为末等的美人,殿内所用之物仍旧奢靡。
月光从窗棂溢撒进入宫殿,照得一地斑驳银屑,里面奢华的燃着时下最贵的天岚炭,还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桓明迟迟没有回答,宛若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愣坐于席间。
他终究是输了,输得比殿审更惨。
白天听到晋宣帝宣布将叶家大案交由沈灼主审的消息后,他便急匆匆入了宫,却没想到换来的却是晋宣帝托病不见。
不光没有惩处沈灼,反倒还奖赏了他?
这算什么?
桓明:“呵……看不成好戏了,原以为以我对今上的了解,沈灼此番定会惹得今上不快……”
桓月檀面上失了血色,遂又冷冷的说:“兄长前些时日不是怪妾手段激烈,为何这次在东宫比妾上次的手段还要激烈?”
桓明阴沉着脸:“若是有得选,你以为我想这样?”
桓月檀没再讥讽,微微蹙眉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兄长突然这般着急,非要拆了太子和沈灼?”
桓明下颚凸起两道青筋:“你以为是我着急?分明是你那个宝贝太子,他对沈灼……”
话到一半,桓明又说不出口了。
桓明狠狠拂袖,若他再不出手,只怕太子就要察觉到自己的绮念了。
“兄长这话,妾听不明白。”
桓月檀叹息一声,“罢了,妾也不想听,妾只求兄长和太子能够和好如初,咱们桓家失了谁都难成大事。”
话音刚落,便有宫人在外禀告:“桓美人,太子来了。”
桓明知晓中计,诧异的看向桓月檀:“好啊,你今日故意宣我来见,竟是想当起和事佬来了?”
桓月檀:“可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桓明冷笑嗤鼻:“太子绝不会听我们的,你若不信,大可用沈灼试一试他!”
说完,他便起身躲到了后殿。
桓月檀又吩咐宫人加了几道帷帐,隔着朦胧如纱的漆画屏风,落下一道婀娜的影子。
后妃和皇子之间,还是应当避避嫌。
没过多久,便有一个人影从殿外走来。
“见过姨母。”
桓月檀以团扇掩面,露出半张清雅无双的眉眼:“你如此失魂落魄,成何体统?”
她隔着屏风和帷帐,注视着瘦了一大圈的太子。
他的身上萦绕着淡淡酒气,眼下一片青黑,比往日更加沉默不语。
“太子糊涂啊!”
“你和桓家才是至亲,如何能为了一个沈灼……”
太子抬眼看向了她,如孤狼凶狠:“如果姨母也是为了叱喝孤,才请了孤过来,大可不必废这些口舌。”
桓月檀捏着团扇扇柄的手在发白,无法相信太子在顶撞她。
哪怕猜到太子会为了沈灼而激烈,可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桓月檀:“你当真要忘记你母亲的仇恨?”
太子:“……”
瞧见太子怔住,桓月檀用染着丹蔻的手指,从重重帷帐伸出去,然后直指向太子:“是不是要姨母再说一次?若不是祝聆歌,你母亲怎会含恨而终?她那时,几乎已到了被废的边缘!”
太子面色惨白得宛若死人,宽袖下的手背都被捏得青筋凸起。
桓月檀每一声控诉,都好似在啼血。
哪怕隔了一道屏风,他也能看到她摔了掩面的团扇,仰头大哭着,好似一个疯癫之人。
太子嗓音干涸:“母后为何会差点被废?”
桓月檀呜咽道:“还不是因为祝熙之污蔑阿姐毒害祝聆歌!”
太子瞬间怔在原地,仿佛被一只死人的手缓慢的扼住了喉咙,恍惚间瞧见了七孔流血的母后。
“姐姐何等温婉善良?又怎会干出毒害祝聆歌的事?”
“为了你不受今上厌弃,她便自裁而亡。”
“你难道忘记了吗?你母亲死时的样子?”
桓月檀在说些什么,太子已经听不清了。
他被那只手拖拽着,如坠弱水冥川,不断有呢喃如沼泥一般灌入耳朵——
‘我恨祝聆歌。’
‘我恨污蔑我的所有人。’
‘儿子,帮阿娘报仇,阿娘死不瞑目,呜呜呜。’
太子冷得打着哆嗦,四肢也被冻得毫无知觉,几乎要在这种滋味下溺毙。
桓月檀全然不知,仍在哭诉:“祝聆歌死了,还有她的儿子!你与沈灼之间只能是死敌,只有看沈灼痛苦受辱,姨母才会觉得畅快!”
太子仿佛被她的话一刀刀砭骨,浑身都鲜血淋漓,再难发出半点声音。
他清楚的认知到他被仇恨裹挟着压了十年,今后也必然要被仇恨压着继续走下去。
这便是他的人生了。
后殿偷听的桓明,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妹妹非要对沈灼下毒。
她想看着他成为废人。
她想沈灼同样痛不欲生。
纵然冒险,她也要看着沈灼被毁。
桓明恨只恨当日并不赞同妹妹的做法,觉得痕迹太重,并不十全十美。可如今若是再给他选一次的机会,他定然会全力支持。眼下沈灼已经起势,桓家已经失去了先机。
没用了。
这颗曾被人握在手里的星辰,眼下早已回到了原本该存在的位置。
再也无法拿捏。
桓月檀宣泄了一番,不懂兄长的无力,也不懂太子的窒息。
她总觉得是兄长手段太过刚硬,才让甥舅疏远。
桓月檀体谅太子的十年,擦干眼泪柔声安慰道:“的确是当年我们错了,不该采纳君如琢的计策,千算万算却算露了你自己的心。不过不要紧,你能习惯宠爱沈灼,自然也能习惯别人。”
太子的眼底毫无生气:“……姨母这是何意?”
桓月檀笑道:“若你想要,便再养一个,这次定要选个听话乖巧的,好让你拿捏在手心里掌控。”
太子眼瞳紧缩,胃里的酒水翻滚了起来,生出一阵难忍的恶心。
“姨母拿孤的心当成什么了!?”
方才被激出的愧疚,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哪里能养得出?
再也养不出了。
除了沈灼之外,他不愿再这样对待任何人。
桓月檀从屏风后走出:“太子,你怎么了?”
她大约是想为他拍拍背,好让他舒服一些。
可她的天真和轻描淡写,让太子的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凉。
太子一刻也不愿待在此地,跌跌撞撞的跑出了此地。
他爬伏在了转角的卧棂栏杆上面,再也没能忍住:“呕!”
这一刻,他仿佛要干呕出自己的灵魂。
再也回不去了。
“呜……”
桓月檀着急追了出去,却只追到了一半。
她的脚步停在殿门前,几乎颤抖的目睹着眼前的一切。
太子为何如此?
桓月檀宛若看到了极为骇人的东西,终于确定了桓明所言为真。
她目送着太子离去,表情已如凛冬中被冻住的冰棱,再也看不到半点柔软。方才觉得温柔的暖夜,此刻也顿觉寒冷异常。
桓明冷脸从后殿走出:“这下你相信了吧?”
桓月檀:“为何……为何会变成这样?”
还不是因为太子那些不可言说的绮念!
桓明无法说出口,只是凝重的说:“不能认输,得提前应对。”
太子越是如此,他便越是对沈灼起了杀心。
从前只是单从利益想要除掉沈灼,而现在却是从感情上想要除掉沈灼。
沈灼成了太子碰也不能碰的隐痛。
烙印得如此之深。
一旦太子从失魂落魄中醒过来,懂得抓紧权利,驱使爪牙,他们将再也无法对沈灼动手。
桓月檀无力的说:“可桓家还能做什么?”
桓明:“宁国近日有些异动,我本欲上报朝廷,现在想来倒不如利用宁国,借乱让今上把沈灼贬去皇陵守陵!”
桓月檀错愕的问:“宁国?究竟是何事?”
桓明:“还记得前些时日,今上交给太子的籍田吗?”
桓月檀点头,她便是当事者,怎么可能记不得?
桓明面露阴狠:“据说国师石煊,将在籍田的最后一日回朝,宁国打算在那一日引动刺杀。这次负责护卫今上的又是校事府铁骑,你猜猜今上会不会因为校事府护卫不利,而对石煊生出嫌隙?”
他没有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桓月檀。
兴许宁国早就认定,只有沈灼才能推动石煊行动。
因此,在宁国的计划当中,很有可能借力打力,看似针对沈灼,实则针对石煊。
这次宁国的谋划之重,也一定是沈灼!
然而听完桓明的话,桓月檀却脸色煞白。
宁国胆子未免太大了,他们要离间的是校事府和皇帝!
晋宣帝现在是昏聩了,但也绝不到糊涂的时候。
“若是事情败露,宁国便要引火烧身!”
桓月檀急急的说,“不行!桓家不能参与!此乃国家大事,万一又重现十年前禹王乱局,胡人趁虚而入,那我们桓家便是千古罪人!”
桓明斥责道:“只是生出嫌隙,又不是反目成仇!我们只需要趁机获利罢了!所有的世家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桓月檀仍在哀求,哽咽道:“妾的确憎恶沈灼,但唯有此事不可应允。兄长难道忘记十年前的惨剧了?二十万士卒里面,也有我桓家的子弟,我们同胡人有血海深仇啊!”
桓明发狠道:“不需要你应允,此事我一人承担,不做也得做!”
桓月檀怔怔的看着他,仿佛快要不认识兄长了。
“若……若只是宁国还好,可一旦妾发现其中有胡人手笔,妾定与兄长割袍。”
桓月檀紧抿着唇,“告发兄长。”
桓明欣慰道:“合该如此,你一定要去告发。倘若我失败,也是我一人之责,桓家才能保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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