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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王府。
夕阳未落,暮云合璧。
清寂树荫旁的一座石亭四面挂账,鎏金香龛里升起袅袅香霭,中间正坐着执棋交谈的两个人。
薛唤暗暗揣摩着沈倦心意,手上的白玉棋子已不知摩挲了多少下:“六殿下封王在即,不去宫中陪着君父,为何同下臣在此消磨时间?”
沈倦哼声:“明知故问。”
薛唤不再绕弯,满带怪异的发问:“……七皇子竟有那般重要?值得一直等待消息?”
沈倦放下手中书卷,对上薛唤的眼:“我猜不止是我们这般,建康城中等待消息的,怕不下四处。”
薛唤一惊,原以为六皇子是为私怨才如此留意七皇子,没想到竟是为了大局。
薛唤赶忙追问:“哪四处?”
沈倦:“廷尉府骆元,京兆尹王珪和司徒王靖两兄弟,太子和他门下御史中丞柏升,以及……我那位想要以鱼饵诱出犯错世家的父皇。”
薛唤心口直跳,连忙将棋子握入掌心,拱手道:“是下臣浅薄了。”
他承认自己一直都对七皇子抱有偏见,觉得七皇子殿审引起的风波会很快消失,没想到远比他想象得更大。
毕竟七皇子往日行径过于鲁莽无脑,任谁都会这么想。
薛唤的心中仍有不屑:“不过下臣还是想说,七皇子做不出什么惊天之举,至多去往桓家,以皇子身份压迫。可中书令桓明哪是吃素的?定然不会交人。”
七皇子去了也是白去,只不过闹一场笑话,为建康城平添一桩饭后谈资罢了。
沈倦翻阅着书籍:“坐下吧,耐心等着。”
书页沙沙声和树叶碰撞声交叠在一起,沁人心脾的凉意也悄然侵入石亭。
比起不动声色的沈倦,薛唤却是心不在焉。
雷文力得到急报,从远处走来:“殿下,出事了。”
沈倦和薛唤齐刷刷朝外看去,却见向来不善言辞的雷文力铁青着脸:“七皇子借了谢家部曲,一路闯进来廷尉府封锁路口,把桓家……围了!”
薛唤腾的一下起身:“什么!?”
薛唤失态得来回踱步,如此嚣张行径,完全打乱了他的思考。
便连方才的不屑,都让他的面皮隐隐作疼。
沈倦低头凝视棋盘:“好棋。”
薛唤一时间不知沈倦在指什么,连忙追问:“谢家败落已久,哪有那么多部曲?”
雷文力:“亦有路家的人,但打的是谢家名号。”
薛唤猛锤了一下石桌,震得棋盘跳了一下:“什么?!”
路家臣服了?
不是太子,不是六皇子,竟是那个七皇子!?
看他在短时间内第二次如此震惊,沈倦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冷静些,怕此刻不仅是你,其他几处还不知道要说多少句‘什么’。”
薛唤:“……”
虽是受了调侃,薛唤没有半点开玩笑的心情。
费尽心血布下的困局,却被七皇子轻易搅动,变成了另一种无可预料的局面。
那分明是一张无可挣脱的蛛网,一旦掉落进去只有无力等死的份儿。
可七皇子呢?
就好像他不是被蛛网裹挟的猎物,而是一根刺向蛛网的矛。
矛之于网,何其锐不可当。
纵使七皇子还未救出叶听霜,但薛唤总有种即将败了的荒诞之感。
沈倦环顾四周,所见皆是脸色苍白。
他一瞬觉得有趣,又想起这是自己布下的局,面容骤冷道:“莫急,桓明甚难对付,不会那么简单让清昭得逞,且看看清昭究竟会如何做吧。”
—
廷尉府前脚刚封住路口,还未来得及派人详细搜查,后脚便有数百披甲部曲闯了过来。
虽未亮刀,甲胄碰撞,仍是被他们破开了口子。
“他们是哪里的士卒?这是要谋反吗!”
廷尉府官吏被撞倒在地,灰扑扑的起身大吼。
哪知片刻后,便有一人流星飒沓而来,那人正是被数百披甲部曲保护在内的七皇子。
廷尉府官吏瞬间失了言语,骂也骂不出来,铁青着脸为他们让了道。
真够倒霉,碰上了这位小祖宗!
待前方队伍抵达桓家,沈灼便懒散的朝前一指:“给我围。”
好不趾高气扬。
随着七皇子一声令下后,便有数百部曲有条不紊,很快把桓家围了个水泄不通。
廷尉府官吏吓得一哆嗦,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六神无主的吩咐:“你们守在这里,按兵不动,莫要轻易得罪,你们担待不起,我速速入宫禀明状况!”
那边的廷尉府不敢轻举妄动,这边桓家门童便更不敢了。
桓家门童刚打开了一道门缝,抬眼便是肝胆欲裂的画面,撒腿便朝着里面跑去。
“快——”
“快去禀告家主!”
莫说十几岁的门童没见过这阵仗,便是几十岁的匠工们同样惊惧了起来。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
“外、外面有人围了桓家……”
‘七皇子’三个字,便如过境蝗虫,连说都不敢说出口。
桓家寿宴后便是一场清谈,此刻正有无数勋贵汇聚桓府。
其中一人不由怒斥道:“荒谬,我倒想看看谁敢如此混账!好让我骂他个狗血淋头!”
待众人一同走出桓家大门,便瞧见了诸多气势汹汹的披甲部曲。
为首的正是一袭红衣的沈灼,面若寒梅,肤色赛雪,此刻映着天边残霞,照亮连日大雨的阴靡,瞬间夺去了所有人的注意。
小殿下拥有着惊人的存在感。
那人当场偃旗息鼓,唯唯诺诺的拱手道:“七、七皇子。”
众人:“……”
说好要骂个狗血淋头呢?
他们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紫,又被兵卒腰间长刀吓得脸色苍白。
无人敢吱声。
在场无不鸡飞狗跳,但七皇子是‘赶’,他们才是那只被赶飞的‘鸡’。
几十人当中,唯有王元鸿愤怒骂道:“沈清昭,你竟敢调动士卒,围了一个世家大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沈灼慢条斯理的拍了拍衣衫,掸走灰尘。
可众人看得清楚,他衣衫整洁干净,哪来的灰尘?
把谁视作灰尘,答案不言而喻。
王元鸿面色铁青,被气得言辞狠厉:“你此番行径,必遭重惩!今上和太子不会放任你如此!”
那日太学府后,据说二叔王靖在宫内受了今上提点,转回头便把王元鸿骂了个狗血淋头。
一时问他‘为何不好好争取七皇子伴读之位?你还有没有点眼力见?’
一时又问他‘凭你也敢同七皇子针锋相对?是王家把你养得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王元鸿兀然被骂,又不敢顶撞二叔,老实收敛了多日。
甚至不光是他,据说那日诸多太学学子,回去都挨了长辈的责骂。
谁知今日在桓家,竟然又遇到了沈清昭这瘟神!
“我向来蛮横惯了,你们王家才知道?”
“还是说你们王家一直以为我柔善温顺?那可不行,我向来不喜旁人误解!好让你们王家亲眼看看,我可以蛮横到何种程度,免得王家连提防我都不会。”
沈灼一脸无畏,漫不经心的笑道,“我这可是为你们王家好啊!”
王元鸿:“……”
众人:“……”
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王元鸿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额头的青筋凸凸的跳着。
其余人也不敢造次,生怕自己无辜受到牵连。
阴阳怪气到王元鸿哑口无言,沈灼这才说起:“我听闻桓家宣扬出了刺客,特意率众前来帮助桓家,哪怕父皇知晓,也只会夸我识大体。”
王元鸿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便连一旁的谢离疏,都心虚的瞥开了眼,生怕面对一众世家公子谴责的目光。
别看我,我不是这样的坏人!!
王元鸿本欲再辩,沈灼抢先一步,不给他任何说话的时机:“再说了,刺客刚从本殿下手中逃脱,立马就来了桓家。若是被其余世家知晓,只怕要说是本殿下特意放走了刺客,好让刺客故意来为难桓家!”
末了,沈灼还要愤愤的补了一句,“这口气谁愿咽下谁咽下,本殿下不咽!”
谁这么污蔑过你了?
分明都是你沈清昭自己在说!
事已至此,所有世家公子几乎同时对上谢离疏的眼,隐隐有想让谢离疏做主的意思。
谢离疏:“……”
可惜,他要助纣为虐了。
谢离疏昧着良心说:“那名刺客之前刺杀过殿下,殿下将他放在谢家,原本是打算钓出幕后主使,谁知刺客跑了之后不好好藏着,竟直接来了桓家,桓家也未免可疑……”
说着说着,他的语气紧张了起来,“依我看,恐、恐怕是桓家故意窝藏刺客。”
这两人蛇鼠一窝啊!
众人瞪直了眼,没成想谢离疏也是这种人!
谢离疏的良心更痛了,却接到沈灼满意一笑:“正是如此!说得极好!”
谢离疏:“……”
求你了,别满意。
他谢离疏一世英名,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做坏人也做得这般得心应手。
双方完全不敢称是对峙,只是一边倒罢了,可唯有谢离疏知晓他们此行有多么惊险。
前有殿审一事大获全胜,后有叶家私苑线索落入沈灼之手,沈灼得了太多的好处,已经引来晋宣帝猜忌。
正如沈灼所言,他若鲁莽,晋宣帝才能安心。
‘叶家大案父皇想当个鱼饵,一条鱼都没勾上来怎么能行?我去闹大,才有可能钓出父皇想要的那条鱼。不然为何他会派韦光庆来说,刺客交给我来处理?而不是让我把刺客移交廷尉府?’
回想沈灼的话,谢离疏只觉得惊得冷汗直冒,心脏沉坠得宛若拴了块巨石。
这是晋宣帝在沈灼彻底接任叶家大案之前,为沈灼布下的考题。
恐怕现在,晋宣帝正命人一字不漏的禀告着沈灼的所作所为。
险。
不光是明面上救出叶听霜险,暗面上赢得晋宣帝的信任更险。
夕暮欲晚,夜色催来,明与暗浑浊交织。
远处夜风送凉,吹来料峭春寒,冷意也随之漫漶。不知不觉间,一轮明月已挂上树梢,将目之所及照成霜白。
此刻已过去小半时辰,桓明迟迟没有出现。
沈灼不满催促道:“中书令还不肯现身吗?难道想当缩头乌龟?”
话音刚落,世家公子身后便赫然出现了一个人,他们从喧哗到两两让路,终于让那人来到了最前面。
来人正是桓明,一身清雅装束,手中还拿着一方麈尾。
时人多追求名士风骨,连朝中重臣亦不例外。
“如此大动干戈,还不惜围了桓家,不知七殿下意欲何为?”
终于撞上了!
众人细声惊呼,又强按心头惊诧,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聚集了过来。
沈灼:“中书令好大的官威,这么久才姗姗来迟。”
桓明眼皮直跳:“七皇子擅自围了桓家,臣都没有叫冤,七皇子怎好意思恶人先告状?”
太子前几日的回护,终于让桓明知晓太子要将‘假宠’变成‘真宠’了。
必须解决了七皇子,才能断了太子的念想。
没成想只是一试,刺客竟真的闯入了桓家。
他刚下令排查桓家,便听到七皇子把桓家给围了。
若非多年来的教养,桓明当场便要发怒。
当上桓家家主二十余年,竟是头一回受到此等屈辱。
沈灼:“刺客被本殿下安置谢家,又怎的突然来了桓家,中书令心里没数吗?”
谢离疏:“……”
这是将沈倦做的事按在了桓明的身上?
说着,沈灼便在一众世家公子瞠目结舌的眼神之中,吩咐人找来坐榻和酒水,当着众人的面儿坐下:“今日中书令不给个说法,本殿下还就不走了。”
太嚣张了!
人群里迸发出一阵闹哄声:“无耻之尤!”
然而愤慨又有何用?
事实上竟真有人信了沈灼的鬼话。
是啊,谢家再怎么看守不力,刺客为何离了谢家后又直奔了桓家?
桓明再好的教养,面容也在黑暗深处扭曲了起来:“七皇子就不怕今上重重责罚吗?”
部曲们挂上依次亮开的灯笼,橙色暖光汇聚在沈灼身上。
二人刚好被明与暗分割,好似天然为敌。
沈灼:“今上早就下过口令,刺客一事全权由本殿下做主。谁若不信,大可差人问问宫中,看看本殿下有没有说谎?”
竟不是无理擅围?
众人面面相觑,心里的愤恨泄了三分。
桓明:“今上是有口令,却没说过七皇子可以围了一个大世家。”
沈灼却不理会桓明质问,冷漠扫视着众人:“你们帮扶桓家说话,可否知晓那名刺客的重要?叶家上下何其冤枉?他们一度二度上达公函,却如石牛沉海,一去不返。本殿下被刺客暗杀,强忍着没杀刺客泄愤,反倒留了他一条性命,不就是想为大局考虑?想为叶家翻案?”
众人一阵语塞,回想七皇子从前骄纵、跋扈、恶毒的性子。
的确……
拿他没杀刺客这一点,便算是极大忍耐了!
沈灼解开了手掌的包扎布条,竟有好几道刺眼的伤口。
他肤色似雪,被霜白月光一照,显得更为清透瓷白。然而那些伤口,就像是玉净瓶上的裂纹,只让人觉得心疼又可惜。
“这便是抓刺客时受的伤。”
嘶——!
金尊玉贵的皇子,竟这样凶险才拿住了刺客,在刺客逃跑之后,他自然要气急了。
世家公子们眼神闪烁,却是难得的愧疚了。
桓明面色愈发凝重,暗叫一句糟糕,人心已经在随着沈灼而去了。
殿审吃的亏,断不能吃第二次!
他正要开口,便听沈灼说道:“今日我只针对桓家一家,也只针对这一事,但凡愿意同本殿下共饮一杯之人皆可自行离去,本殿下绝不追责。”
紧张得到了宣泄口,那份宽容变成了虏获人心的利器。
权势便是如此迷人。
哪怕卑劣肮脏,傲慢跋扈,皆会被其掩盖,然后高高捧起。
如同在泥塑中,糊上一层又一次金箔。
神佛如此,人亦如此。
正如现在。
桓明气息骤冷,知晓周围的世家公子已受到蛊惑和教唆。
他们这位七皇子向来草包,却如他的舅舅祝熙之一般,极善拿捏人心。
幸好,他还不自知。
于是当真有一个个世家公子从包围之中走出,朝着沈灼拱手,拿了桌上的酒,顺道一饮而尽。
“多谢七皇子。”
此时收到消息赶来的谢氏宗老们,本想要责备谢离疏调回谢家部曲,可看到这一幕时,他们把话全都给吞到了喉咙里。
世家公子如鱼儿讨食般挤出人群,并拿起酒杯同沈灼对饮,那画面形成了一种怪异的压迫和蛊惑。
一个带动着一个,一个影响着一个。
教人想要臣服。
谢氏宗老们再也不敢要回部曲,为叶家‘伸冤’的帽子一旦扣下,一切都成了定局。
他们被高高架起,被礼义廉耻围困。
寸步难行。
桓明暗骂一声‘废物’!
好不容易派人请来的谢氏宗老,竟半个字都不敢说,还装得一脸正义凛然的模样。
桓明冷笑道:“七皇子手段好生厉害。”
不光懂得恩威并施,软硬兼施,还懂得用礼义廉耻威逼谢氏!
七皇子的优秀,再度超乎他的想象。
可若沈灼并非草包,为何让自己的名声成了那样?
桓明呼吸一窒,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他是为了太子。
为了不夺其锋芒,故意装傻扮痴。
太子当真将他养得极好。
可惜。
那一日桓家寿宴密会,太子说的那些话,不像是兄长对弟弟,惊得桓明夜不能寐。
即便是为了太子,也得打压七皇子!
桓明朝着家奴招了招手:“把刺客带出来。”
刚饮下那杯酒水的世家公子,忽然猛咳了起来,酒水呛得他面颊通红,面上止不住的惊诧之色。
“原来方才中书令来迟,是在抓刺客?”
“桓家愿将刺客交出,这下七皇子便没有理由为难桓家了吧?”
沈灼酒水都醒了大半,被冷风一灌,吹散了面颊的殷红。
他可不觉得桓明有那么乖顺,让交刺客便交刺客,定然是有更大的难题等着他。
果不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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