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江离青城不远，青城昨晚也下了雪，太阳一出，白雪融化。

上一世90年代中期，华英跟随刘子金，搬到青城。彼时，第一批商品房入市，青城飞速发展，不到30年，变成高楼林立、光怪陆离的现代化大都市。

此时的青城，完全不是华英记忆中的样子。

低矮的楼房灰头巴脑，被铲的雪和垃圾混在一起，堆得像山一样高；街边的道路，雪水交融，一滩烂泥。

九十年代初的省城，原来这么落后。

右前方，出现一座高大的牌坊，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国立青城大学。

青大，是本省最著名最悠久的大学，它的建筑系排名全国第一，也是华英梦寐以求的大学。

这里，也是黄健的家。黄蔓芝猛踩油门，桑塔纳并没有右转进校门，而是加快速度，向前行驶。

华英惊奇地扭头。

“黄健没在他妈家。”黄蔓芝轻描淡写地说。

大概行驶10多分钟，车子拐入一条小巷。巷子两旁，竖立着一栋栋小楼。

桑塔纳在一栋小楼门口停下。华英随黄蔓芝下车。

黄蔓芝掏出钥匙，打开大门。一楼的大厅内，摆满花盆，花盆里种满花草。

楼外寒色萧条，屋内绿意盎然，其间，一株玫红腊梅怒放。

墙角处，有一段红砖楼梯。黄蔓芝拾级而上，华英跟在后头，一股松节油的味道扑鼻而来。

楼上的几扇门紧闭，黄蔓芝指了指靠窗的一扇，示意华英过去。

华英走过去，敲门。

里面，传来一个慵懒的男声：“门没关。”

轻推虚掩的门。屋内正中央，摆着一个建筑模型，四周竖立着几个画架，面对门的画架上，建筑模型，只画了一半。

一个修长的人影，靠在落地窗户边，望着窗外梧桐光秃秃的枝桠，表情落寞。

“黄健！”

黄健一惊，“华英？你，你怎么会……”

“你小姑带我来的！”

黄健既惊又喜，且慌乱，伸手去拉近旁画架上的素描纸，想藏起来。

后来，似乎觉得没必要，莞尔一笑，干脆递了过来。

这是一幅完成的画作，还涂了色。

一位短发少女站在江堤边远眺，眼神清澈，面容纯净，江面，一艘轮船经过……

华英想起来，那天他们在榕江边散步。她跑去看船，黄健远远地注视了她很久。

他把她的形象，刻在了脑海里。

她能够确定，这次的画中人，正是她华英，而不是别人。

“送给我？”

黄健犹豫了一下，点头，嘴角上翘，阳光少年又回来了！

“等等。”他从画具里，挑出一只碳素笔，在画作下落款“hj”。

华英将画纸，小心翼翼地放入背后的书包里。

“会考的成绩出来了吧？怎么样？”

“比以前几次好，32名。”

“太好了！你真的很有潜力，再冲一冲，前12名，填报青大建筑系没问题！”

华英没说话，注视着他。

“怎么啦？我脸上有颜料吗？”黄健伸手，往脸上摸了摸。

“你为什么不参加会考？”

“没意思。”

“总是第一，没意思吗？是这一次不考，还是以后的考试都不考了？”

“都不考了。”

“高考呢？”

“也不考。”

华英很吃惊。

“你不读大学了？以后干什么呢？”

黄健指指画架：“学画画，跟着小姑开画廊。”

“我记得，你的理想是做一名建筑师，成为梁思成、贝聿铭那样的大师！”

黄健摇头：“做不了。”

“为什么呀？你成绩那么好，青大建筑系稳进。”华英着急。

黄健怎么想的，临门一脚，怎么退缩了？

黄健犹豫片刻，说道：“前年，我填报了青大建筑系，可是，志愿被人改成清北大学的计算机系。我去清北上了半年学，计算机专业，实在不喜欢，所以我退学了。之后，我跟着我爸学画画。我爸觉得可惜，他认为，我还是应该读大学，坚持我的理想。”

“于是，他和范老师联系，安排我到榕江高中复读，他希望我再考再填报青大建筑系。可是，这件事，被偷改我志愿的人知道，她又准备插手了！”

华英一惊：“偷改你志愿的人，是你妈？”

“是。她认为，计算机专业是未来最有前景的专业，所以，逼着我填报这个专业。”

“你爸不能说服你妈？”

“他们在我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我妈是个控制欲非常强的人，只要她认准的事，她想尽一切办法也要做到。”

华英明白了，林语白女士到访榕江一中，原来还有别的目的。

“你去年到榕江报到复读，你妈不知道吗？”

“我退学时，和她大吵了一架，她说从此以后不管我的事。当时，我和我爸都很开心，以为可以逃离她的魔爪。但是，我们想错了，她通过赵晶晶，了解我的情况，现在终于忍不住，亲自跑到榕高去找王校长。”

“她去榕高，也是为了你的专业填报？”

“起码是目的之一。前年，我高考之前，她和青大附中的校长混成了闺蜜。这一次，她故伎重演。”

“篡改他人高考志愿，是违法行为！”

“林女士办法多得是，她不会让人看到纂改的痕迹。”

“报警！”华英怒目圆睁，双手不自觉握成了拳。

黄健愣住，眼前的女孩义愤填膺，胸部一起一伏。因为他的遭遇，她是真的又难过又气愤。

敲门声响起，黄蔓芝探进脑袋：“吃饭啦！”

黄健带华英到餐厅。

餐桌的中央，摆着一只铜制炭火锅，火锅里，咕嘟咕嘟，肉丸子、青菜、菌菇冒着泡。周围，放着几盆卤菜，和一碟热腾腾的饺子。

黄健咦了一声：“小姑，这些菜，都是你做的？”

黄蔓芝支支吾吾。

她招呼华英坐下：“黄健爸爸出国了，我和他两个人过年，冷冷清清，你来得正好！我不会做菜，随便弄了一桌，一起吃个年饭。”

黄健问：“爸一个人出去的？”

黄蔓芝：“还有陈旭然。”

黄健脸色一变：“为什么她跟着去？”

黄蔓芝：“她既是你爸的学生，也是助理，生活上也能照顾你爸。”

黄健脸色越发阴沉。气氛不对。

黄蔓芝给华英夹了一块肉糕：“别客气哈！”

“你爸那幅《云上穹窿》，已经有了意向买家，要是真卖出去了，他的画作都会升值，我们的画廊也会飙升一个档次。黄健，你也画几幅，我拿到画廊展出，冒充你爸画的，看别人看不看得出来？”

黄蔓芝极力说些开心的话，想让黄健高兴。但是，黄健就是一副苦瓜脸。

也不知，黄蔓芝哪里得罪他了。

待到华英放下筷子，黄健问她：“我下午想回青大的家，你去不去？”

黄蔓芝：“好啊好啊！华英，跟他去！”

黄健：“我问她，又没有问你！去吗？”

华英点头。

黄健站起身，俯视着黄蔓芝：“小姑，这顿饭菜，不是你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