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但是此次卫帝进兵，主要是往父亲那里去，我们。”

虽然私下里，黎清池个人感情是希望卫珠能够自愿出兵帮助父亲，但是，他自己也是明白，如今父亲势强，卫珠势弱，倘若此次他们自愿出兵，虽对大秦有利，对他们本身，却是百害无一利。

这个道理，卫珠自己也是明白的，所以，她沉默了。

出兵帮助秦国右相黎清池，若是输了，卫军正面攻打的并非他们春城，主动出兵，便是他们自找的，若是赢了，秦国虽然是最大的获益者，但是同样的，秦国右相黎昕，也是最大的获益者。

反之，这笔生意，对他们春城来讲，弊大于利，怎么看，也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黎清池把该说的说了，然后他也沉默了。

两人之间流淌着一股诡异的气氛，房间之内，一时没有声音，只留下两人的呼吸声和烛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这时，卫珠突然开口问到。

“清池，本宫问你，你要本宫帮还是不帮？”

黎清池抬头，他看着卫珠，眉目冷清。

他总是这一般模样，一副偏偏佳公子的样子。

“皇后娘娘，想听实话，还是假话？”

黎清池没有回答，他反问卫珠。

卫珠抬起头，看着黎清池。

“黎军师但说无妨。”

黎清池抬起头，表情冷清而坦荡。

“若是个人感情，臣自然是愿意皇后娘娘出兵帮助父亲的。”

然后他停顿了一下。

“而。”黎清池冷清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卫珠，“若是对皇后娘娘考虑，臣。”

黎清池沉默了。

他微微低着头，眼皮盖上，屋内本就昏沉，如今他微微低头，卫珠更是看不清他眼里的思绪。

“并不建议。”

卫珠苦笑了一句，她摇了摇头。

“清池，为何你总是这一般冷静的模样。”

黎清池，就算是遇到自己的事情，也能剖开出来冷静解析，这正是黎清池可怕的地方。

他能被称为天下第一公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黎清池的眼睛似乎能够看透人心。

黎清池拥有一对能看破人心的眼睛，或者说，他拥有一个能看破人心的脑袋。

然后他看着卫珠，询问。

“再说了，难道臣想要皇后娘娘出兵帮助父亲，皇后娘娘便会帮助吗？”

卫珠愣了一下，她突然勾唇一笑。

“清池，你这帮说话的模样，可真的是讨人嫌。”

话虽如此，卫珠却是没有否认。

显然，对卫珠来说也好，对黎清池来说也罢，对黎昕，靳明杰，左相来说，感情永远没有权势，利益，家国利益等其他东西重要。

黎清池是个聪明人，他能看透一切，所以并不会强人所难，因为他知道，就算是求了，卫珠也不一定回去做，莫说他黎清池，就算是她本人，该牺牲的时候，她也绝对不会手软。

卫珠心里突然没由来的一阵厌烦，也不知道是不是厌恶如今的自己。

她闭上眼睛，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

“本宫乏了，军师先退下吧。”

“诺。”

黎清池恭敬地抱拳，他退到门口的时候，卫珠突然又叫住了他。

“清池。”

黎清池停住了脚步。

卫珠看着他的背影，说道。

“黎军师，本宫怀孕的消息，是时候放出来了。”

黎清池惊讶地转过头。

“皇后娘娘，是否为时过早？”

他有些诧异，刚刚卫珠还叫他不要把她怀的是个男孩的消息外放，他也是赞同的，如今怎么？

卫珠眼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

她跟黎清池解释道。

“该来的，迟早要来，有心算计本宫的人，并不会因为本宫怀孕或者是不怀孕心慈手软。”

正如她亲爱的好皇兄。

现在，秦国右相黎昕，秦国大将军靳明杰都要她拿出一个态度，这个怀孕的消息放出去，正好可以安安他们俩的心。

更何况，这个怀孕的消息，也是她的一张筹码。

卫珠又对黎清池说道。

“一切按照计划行事。”

黎清池头也没回。

“皇后娘娘肚子里的血肉，集齐两国血脉，天命所归，是天赐的礼物。”

卫珠勾起了唇角。

“不要做得太明显。”

卫珠提醒了一句，眼睛里的情绪微微闪动，说得意味不明。

黎清池伸出的手，抚上了门，又停了下来动作。

他背对着卫珠，头也没回。

“一切只不过是路边没见识的百姓平白无故杜撰出的谣言而已。”

卫珠突然提醒了一句。

“清池，别忘了本宫刚刚跟你说的话。”

黎清池背对着卫珠，卫珠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冷清的声音。

“皇后娘娘怀的是小公主或者是小皇子，尚未得出结论。”

卫珠轻笑了两句，她赞了一句。

“很好。”

“依噶”一声，黎清池推开了卫珠的房门。

黎清池走了两步，又停住了。

“皇后娘娘若是身体不适，不如多出去城外散散步。”

卫珠挺住了揉额角的动作。

“知道了。”

她说。

然后她听到房门被轻轻合上的声音。

屋内安静得，只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卫珠就这么站了好久，像一座雕像一般，然后她突然轻轻叹息了一句。

“清池，不试试，你怎知道本宫帮还是不帮呢？”

这时，门外响起了敏儿敲门的声音。

“皇后娘娘，该用膳了。”

半天过去，卫珠没有回话，于是敏儿又试探性地敲击了一下。

“皇后娘娘，该用膳了。”

这次，屋内总算传来卫珠的声音。

“不吃了，本宫头疼，带一队人，陪本宫出城散散步去。”

“诺。”

敏儿恭敬地应道。

半个时辰不到，卫珠已经是清点完一队人马，悄悄出了城门。

她依旧披着严严实实的披风，一马当先，带着一队骑兵出城。

若是没有人掀开披风，一定无法察觉她早已经身怀六甲。

卫珠骑着马动作利落地走着，她高高地扬起马鞭。

“驾！”

马儿嘶鸣一声，快速朝前跑去。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整齐的马蹄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春城城门。

“吁。”

卫珠突然拉紧了缰绳，因为她迎面走来了一堆堆三三两两的人马。

卫珠一手拉着马匹，一手安抚着被吓到有些烦躁的马儿，然后看到一堆堆难民边喘息边走着路过她的身边。

自从秦卫两国打仗以来，城外难民成堆，卫珠也是听过不少，却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批量的难民迁移。

这么大量的难民迁移，前方定是又有战乱了。

卫珠心道。

然后移动的难民里，有个浑身黑黢黢的妇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妇人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身上穿着破旧的麻布衣服，嘴唇苍白，脸色发黄，似乎是随时便要晕倒，就算是如此，她却还是坚持背着身上的一个青年。

那青年眼皮紧闭，四肢无力地垂靠在卫珠身上。

卫珠武功甚好，早已经听出了他没有了呼吸。

但是那个中年妇人依旧不愿意放弃，她口中喃喃自语。

“快到城里了，到了城里，娘就给你请个大夫。林儿，你再坚持一下，娘就要把你背到城里了，这城里一定有好大夫的，一定可以治好你的病症的，娘会找到的，娘会找到的，林儿。”

有难民走累了，坐在树旁休息，看着他们俩，叹息了一句，摇了摇头。

卫珠皱眉，走近了那个妇人。

那妇人一边摇摇欲坠地背着那个青年，一边絮絮叨叨地跟他说话，好像疯了一般。

“娘会找到的，娘会找到的，林儿，娘知道你累了，当兵打仗挺累的，你就再睡一下啊，等看了大夫，你再醒醒，娘会找到的，娘会找到的。娘会找到的，娘会找到的，娘会找到的，娘会找到的。”

待她走近了，却又是吃了一惊。

这妇人，颇有些眼熟。

她的思绪渐渐回笼。

当时靳明杰被陷害，她似乎在街上，便是遇到了这个大娘。

——卖菜的大娘激动地站了起来。

“老身儿子在边关当兵，小子几次承蒙靳大将军奋死相救，偌不是靳大将军，咱大秦的边关还不知道丢了几座城池，老身要去为靳大将军请命！”

而如今，卫珠看着背着死人的卖菜大娘，想提醒她一句，天气渐渐热了，死人应该入土为安，背在身上，活人会染上疫病，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卫珠几次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

卫珠便是这么站着，愣愣地看着那个妇人艰难地背着背上的青年离开了，然后她听到旁边的难民叹息了一句。

“人都走了，却怎么也接受不了现实。”

他旁边妻子模样的人摇了摇头。

“千里迢迢来边境看望儿子，看到的却是一句尸体，任凭谁也接受不了啊。”

卫珠耳边又响起黎清池冷清的话语。

——“皇后娘娘若是身体不适，不如多出去城外散散步。”

她突然苦笑了一句。

卫珠摇了摇头。

“清池啊，你终究想要本宫帮助你父亲。”

这便是你要本宫看到的？

卫珠翻身上马。

她闭上了眼睛，复又睁开了，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似乎是看明白了什么。

“清池，本宫知道了。”

卫珠突然调转马头，跟在卫珠身边的大宝吃了一惊。

他靠近了卫珠，压低了声音。

“皇后娘娘，咱去哪里？”

这个方向，不是去散步的方向啊。

大宝看了半天，肯定道。

卫珠眯起眼睛，她转头看了看妇人离去的方向，似乎可以猜到她接下来的处境。

带着一个死人，自然是不可以进城的，只怕她到了城门口，便会被守城的士兵拦下，把尸体烧了，以免进城给城里染上了疫病。

这便算了，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便这么因为一朝战乱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纵使有秦国给的抚慰金，那又是如何？最终的结果，还是百年孤独而已。

正如在秦国京都的秦国左相潘苑杰，他亲手送走一个个亲人，多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纵使当上一个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他也只不过是一个连续失去女儿，外孙的孤寡老人儿子。

百年长寿，百年孤独。

权倾天下的秦国左相是这样，更何况是一个普通的秦国妇人？

在这乱世之中，所有的人，人命不如草芥，不如蜉蝣，权倾天下的帝皇是如此，权相是如此，一个普通的百姓也是如此。

没有人能逃脱这个命运，除非。

结束乱世！

卫珠闭上了眼睛，睫毛在风中微微颤抖。

父皇，秦文轩，我怕是，没有办法遵循你们的遗愿了。

乱世一天不除，便随时有人死去，秦卫两国，甚至其他国家，自前朝覆灭之后，又有哪一天是真的是和平安定的？！

没有，没有。

没有！

就算是一时的安定，也只不过是如履薄冰而已。

父皇试过了，秦文轩试过了，她也是试过了。

最终的结果是她不仅失去了父亲，还让她腹中的孩儿失去了父亲！

随时有人死去，随时有国家灭亡。

无穷无尽的杀戮，永远没有尽头。

秦卫两国，永远没有办法安定相处，乱世一天不除，便一天有人会因此丧命！

而结束这一切的办法，唯有。

以杀止杀！

卫珠拉了拉缰绳，突然睁开眼睛，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去，秦国，东境。”

卫珠一字一顿，猛的抽了一下马鞭，鞭子划破空气，重重地抽打在了马匹上。

马儿迅速朝前串去，带起阵阵烟雾，消失在了天边尽头。

“驾！”

“——驾！”

“驾！”

“驾！”

一队人马迅速跟随，踏起阵阵烟雾，消失而去。

他们身后留下的，是依旧三三两两呻吟着，行走着，叹息着朝着城里走去的难民堆，难民们走的虽然慢，却是一个接着一个，贫穷，饥寒给予了他们无尽的潜力，为了寻找一线生机，他们啃食着泥土草根也要寻求个安稳的地方，那天边歪歪扭扭不停走动的难民队伍，似乎一切都没有尽头，正如远方隐隐约约传来的喊杀声，升腾起来的狼烟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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