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白袍老人又倒了一杯酒，顾祈安的手耐不住，在长袍上乱抓一通，最后实在是忍耐不住了，罪恶的双手伸向了那盛着仙人醉的酒壶……

他一边伸着手，一边看着白衣老人的眼色。

见他不作为，只是自顾自地品鉴着美酒，顾祈安也不客气了，快速拿过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学着老人的样子细细品尝起来。

待他喝完一杯，还是意犹未尽，准备再来一杯时，白衣老人悠悠放下酒杯，淡声道：“你重伤刚好，这酒后劲大，两杯就够了。喝多了对身体不好。”

“重伤？”顾祈安愣了一下，站了起来，原地蹦了两下，疑惑道：“我不记得我受了重伤啊？”

白衣老人握住酒杯的手一顿，另一只手把酒壶收回了袖中，摇摇头叹息一声道：“大道之伤也是伤，你伤的很重！”

顾祈安不解，自嘲一笑道：“我一个凡人，又怎会有大道之伤？”

随后，他又兴致缺缺地叹息一声，朝着白衣老人挤眉弄眼道：“我看是老丈舍不得这仙人醉吧？诶诶诶，别那么小气嘛。”

后者眉毛高高挑起，张大了嘴巴好像是要反驳，可又沉默下来，叹息一声说道：“你本身虽没入道，可心已经与某些东西纠缠甚深，已是半步脚踏进了入道的门槛……”

“入道……”顾祈安抬眼看着白衣老人，后者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问道：“老丈也是修仙之人？”

白衣老人略一思考，点了点头。

顾祈安低头沉默。是啊，住在这么仙气缭绕的地方，又怎么不是个修道之人呢……

见他露出如此萧条的神色，好奇地问道：“你不想修仙？”

顾祈安点头。

他穿越到这个世界数月以来，一直以一个过客的身份，行走在路上，见证着一幕幕的惨剧。

顾祈安知道，这个世界的凡人就跟前世的社会底层一样，可他就是见不得。或许是前世的仇富情绪吧，他对修士产生不了好感。

他也害怕入道，入了道……或许他就会变得跟那些钻牛角尖的修士一样，觉得自己高凡人一等。

可他明明是来自一个人人平等的世界。

可他明明也一直坚信着人人平等……像个傻子一样坚信不疑……

老人看着顾祈安明灭不定的神色，摇了摇头，叹息道：“你太偏执了。”

“此言何解？”顾祈安问。

“修仙实则修心，寻心之所。”白衣老人淡淡道：“大道万千，人也有善恶。这世间有大善，自然也当有大恶。修仙之人亦非都是自私之人；凡人也不全都是勤勉之辈。

你要知道，这世间万物皆可掌握，除了人心。

但这个世界也因万般千种的人心而充满色彩，不是么？

仙路凄苦，却也有以真心待你之人，也有志同道合之辈，何必执着于所见的那冰山一角？

不过既然你见过了，心中的执念已起，为何不为你之所见去做些什么，为你心里的某些东西去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

可又能做些什么？

那日苏殷也是这般与他说的。“可你明明身感生民苦楚，心系苍生。”

“何不为这苍生，做些什么……”

当时的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却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一切。

既然已经做了那么多，那便要有一个结局才对……

念头通达的顾祈安展颜一笑，感激道：“多谢老丈指点迷津。”

白衣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神色悠闲道：“说了这么多，那你可知书院？”

顾祈安愣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

他对书院的认知仅限于知道那是个修仙的门派，至于有多强……却不得而知了，不过也没少听百姓们私下里议论，说书院的谁谁谁又做了什么奇闻异事……

白衣老人翻了个白眼，头一次听见还有人不知道书院的！

“你既已下定心意，可曾想过拜入书院？”他问。

顾祈安不假思索道：“没想过。”

“为何？”白衣老人惊讶，天下谁人不想拜入书院？可眼前这个血纹白袍之人说得如此干脆……kuAiδugg

“我认为……我还算是个正常人。”顾祈安坦言道。

“什么意思？”白衣老人不解。

顾祈安如实回答。“额……我听说，书院的人……都不怎么正经。”

白衣老人有点尴尬，哈哈一笑道：“书院屹立此界千年而不衰，历经风雨，怎么会没一个正常人？那些都不过是世人对其的误解罢了。”

书院……顾祈安突然想起来，何雨好像就是书院的……三弟子？饶有兴趣地问道：“老丈对书院知道多少？”

“知道一点。”白衣老人轻笑道。

“那书院存世千载，弟子一定很多吧？待遇一定很好吧？”

闻言白衣老人低下头，挠了挠鼻子，“外门弟子数千，真传只有……六人。”

“六人真传？”顾祈安诧异不已。

诧异的同时也被唬住了，外门弟子都有数千，肯定有不少资源上的明争暗抢，那他自己还有出头之日吗……

白衣老人高深莫测道：“书院之人都是心胸纯良之辈，一心向道。可谓是人中龙凤。”

“哦。”顾祈安低下了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这瘦胳膊细腿的，一点基础都没有，也不指望书院能收了自己。

像是看穿了顾祈安心中所想，白衣老人意味深长道：“不去试试？又为何知道书院不会收你呢？我保证，书院即便与你所求不同，但也不会与你相背离。”

顾祈安饶有兴趣地问道：“老丈又怎知我之所求？”

“不知。”白衣老人摇了摇头，接着道：“不过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顾祈安端起那杯苦涩桃茶，轻轻抿了一口，无奈苦笑。我是什么样的人，就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你喜欢人与人之间和平相处，讨厌暴力与杀戮到了一个偏执的地步。”白衣老人抿了一口仙人醉，缓缓开口。

顾祈安一愣。

老人接着道：“你似乎习惯了在规则当中生存，一时接受不了残酷的现实。”

“但这终究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你把自己介于修士与凡人之间，既不是凡人，也不当修士。这样只会让你更加地疲惫……”

“你悲情于凡人的凄惨与无奈，可你更厌恶修士的冷漠与残酷。”

顾祈安闻言一叹，是的，他就是这样。

前世在那片汪洋之中浮沉，如今在这仙魔之世挣扎……

“可……即便入了书院，不依旧改变不了现状吗……”顾祈安说。

“你错了，书院与其他修士有着本质的区别。”白衣老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什么区别？门派与散修？”顾祈安问。

白衣老人摇了摇头，说道：“你所见到的修士，不过是一些散修罢了，一心只图修炼，追求着境界的提高。性情上也各有不同。

而真正的正义之士，是出世，是不染凡尘，超脱物外，追寻着大道。是入世却不涉世，于莽莽红尘中感悟自身之道，融于世间……”

“书院，便是走的入世这一条道。此道与你心境倒是相符，即便有所不同，但也不至于有很大分歧。”

闻言，顾祈安抬起头，脸色深沉道：“若是如此，那便去试试吧。”

“试什么试，我观你骨骼惊奇，经脉宽阔，而且已有入道的迹象了，若是下定决心要入书院，书院没理由不收。”白衣老人细细地打量了顾祈安一下，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

这……顾祈安又露出犹豫的神色，总感觉自己陷入了某个圈套当中……

罢了，反正也入局了，不妨去试一下，若是进了，至少还有个背景不是？也不至于孤身一人了……

想开后，顾祈安看着白衣老人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书院在哪？我想入书院。”

“想好了？”白衣老人重新拿出酒壶，给顾祈安倒了一杯，笑呵呵道。

“想好了。”顾祈安苦笑，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白衣老人起身，一摆衣珏，昂然道：“那便……拜师吧！”

顾祈安惊异地望着他，疑惑开口道：“您是……？”

“书院院长，陌言道！”

“弟子顾子渺……”顾祈安会心一笑，刚要拜师，却突然感到心神不定，旋即两眼一黑，昏倒了过去……

在意识快要消散之际，脑海之中传来一个妩媚的女声，说了一句让他听不懂的话。

“陌言道……呵呵……莫言道，本就是道，何必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