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给龙心月送药的人换成了宿离，一两天或许还能瞒住，但时间长了，以龙心月的心思怎么可能瞒得住，她不顾贺千烈的阻拦，强撑着很久不下床的身子，无论如何都要看看辛无疾。

但脚刚落地，她就站不稳了，差点跌倒，贺千烈忙扶助她，却被她害怕的推开，“你别过来！”

贺千烈停在半空的手无处安放，眼睁睁看着她倒退几步，远离自己，边摇头边说：“我自己去可以，别扶我，你不能有事。”

是的，现在的贺千烈是宝兰国皇帝，肩负天下苍生，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性妄为，现在的每一句话都牵动着天下，他的身体是龙体，不能有丝毫闪失。

这是他的责任，披上龙袍，坐上龙椅那一刻起，他就被迫舍弃了很多东西，去守护他的重任。

不管他的心有多么炽热，都不能随意温暖龙心月了。

不是他不想，是不能。

龙心月果然没有让任何人扶着，自己一步步拄着拐杖来到辛无疾的帐前，还没走进去，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药味，熏得人头晕。

“不是说了谁都不能进来吗，找死不成！”辛无疾头也没抬就开始大声骂道，只是声音有些微弱。

“反正我也快四了，找不找死有什么关系。”龙心月扔下拐杖，找了把椅子坐下，这段路不远，却把她喘的够呛。

“你来干什么？”辛无疾背对着龙心月，低头扇着炉子里的炭火，上面煎着七八个药罐子，热气腾腾，幸亏在秋天，否则真要热死人。

“你怎么这么傻？你是大夫，难道不知道这种毒可能解不了吗？你就不怕死？”龙心月看着他的背影，一声长叹。

“就因为我是大夫，以身试毒只是为了救人，你别自作多情。”辛无疾边扇火边说，忍不住咳了好几声。

龙心月休息的差不多了，勉强支撑身子走到他面前，才发现辛无疾已经瘦的就剩皮包骨了，原本就宽大的白衣，现在在他身上更加空荡荡，嘴唇也干裂着，眼睛凹陷，完全不是之前傲娇俊朗的少年。

“早知道我就不该让你来这里，没想到害了你。辛无疾，我一直做对不起你的事，总觉得有些事是为你好的，其实都在害你。”龙心月难过的说着，低头看着辛无疾，扇火的手一点肉都没有，指骨很明显。

辛无疾看着她笑了一下，用很奇怪的口吻说：“如果这一次我和你一起死了，贺千烈和温玉那两个王八蛋不知道有多羡慕。龙心月，这个世上最苦的不是死人，而是活着的人。如果我救不了你，我活着也没有意义，虽然我们之间已经解除了守护者契约，但圣血族的人，生生世世都是圣女的守护者，并不是局限于一个契约，那是因为信仰。龙心月，守护你就是我的信仰。”

她不自禁的吸吸鼻子，有种哽咽想哭的冲动，忽然又微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和你一起试药吧，说不定对的就让我碰上了，然后我就得救了。”

龙心月知道辛无疾的心意，但这一生都没办法报答他，从认识到现在，她已经欠了他很多次，这份情意她会记在心里，对他，只有祝福。

“我可不敢，让贺千烈那个王八蛋知道了，肯定想砍死我。”辛无疾明明掩藏不了笑意，但还要假装不屑的样子，就是这样小孩子的傲娇。

“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龙心月拿过一个扇子，轻轻的扇子炉火。

“不让我知道，你想的美啊。”贺千烈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红着眼眶，微酸的鼻头，大步走过来，狠狠的瞪着辛无疾。

“你要是再拿不出药方来，就算死了我也要把你挫骨扬灰！”

“哼，反正到时候我死了，随便你挫骨扬灰，我会疼吗？”

“千烈，这里有两个重病人，你先出去好吗？”

“那怎么行，他欺负你怎么办？”

“贺千烈，谁欺负她了？”

“你没欺负她，她被谁说哭了？”

“这是感动的泪水，你懂不懂？”

“不懂，反正我得看紧我媳妇！”

“切！”

“怎么样，有本事你咬我啊。”

“喂你真咬啊，你这是狂犬病吧！喂你中毒了别咬我！”

太深的情谊总会让人不知所措，尤其当这份情义不能接受的时候，更不知道怎么面对，仿佛语言已经是对这份情谊的亵渎，这就是龙心月之前面对辛无疾的感觉，所以她很少明说出来。

但现在懂得了，当不能给出承诺和未来时，接受和珍惜就是最好的回应，放在心里，好好珍藏，好好活着，不让他失望，珍惜每一天，就是最好的报答。

可惜老天爷不会因为你的遭遇，而改变命运的轨迹，也不会轻易怜悯世人的悲苦，天若有情天亦老。

不管辛无疾和龙心月往肚子里灌了多少药，真正能救命的方子还是没有，而龙心月与贺千烈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了，哪怕是开玩笑，想冲淡死亡的影子，也显得苍白无力。她常常在贺千烈怀里说着说着就睡着了，每到那个时候，贺千烈都会傻傻的用手指探听鼻息，看她还有没有呼吸。

每当探到还有鼻息的时候，贺千烈都对老天爷心存感激一次。

这样终日的折磨，贺千烈不知道还要撑多久，等哪一天龙心月再也醒不过来了，他不知道会不会疯掉。

宿离和李绯然匆匆忙忙的跑过来，情况好像很紧急，贺千烈轻轻放下睡着的龙心月，给她盖好被子，又轻吻了一下额头，才轻手轻脚的走出帐篷。

“圣血族人来了。”

难怪宿离惊讶，对于那个神秘莫测的古老民族，当初只在都灵出现过，后来被龙心月强行逼回去。大家知道，除了圣血族族长辛姜外，真正的圣血族从未出现在外人面前，谁也不知道那个传承千年的古老民族，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神秘力量。

这一次，他们的到来有什么目的，贺千烈并不知道，也不怕知道。

辛姜可比前两年苍老许多，头发几乎变白，身形也有点佝偻，老态百出。

而更让人意料之外的是，圣血族来的目的很简单。

辛无疾是辛姜的儿子，就是单纯的老子救儿子来了。

不管这对父子之前有什么恩怨，毕竟是亲生骨肉，辛姜再怎么狠心，也不会舍得亲儿子死在外面的。父子哪有隔夜仇，何况辛姜早已改过自新。

“你来干什么？”

几乎每个人都会被问这个问题，温玉是这样，辛姜也是这样，只是发问的人不同而已。辛无疾还记着辛姜是如何利用凤血镯布下阵法，还得龙心月无法逃离都灵皇宫，最后不得已才以假死药骗过所有人，那一次也害苦了贺千烈。

辛姜有些浑浊的眼睛，看着自己干瘦的儿子，忽然老泪纵横，但还是强撑作为父亲的面子，怒斥道：“你这个孽子，难道你想让你爹给你收尸吗，想让你爹白发人送黑发人？”

辛无疾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胸口憋着激动的起伏，白发人送黑发人，他闪躲着看看辛姜的头发，几乎都白了，比上次分开时老了许多，辛无疾眼眶湿润了，他从来没有注意到，父亲老了会是什么样子。

“我不用你管，你带着族人回去吧，你们不应该出现在外面的。”

“你就不是我的族人吗？凤血镯已毁，圣血族还有什么不能见世人的。你这个不忠不孝的孽子，是想气死我吗？”辛姜怒骂着，挥着手里的拐杖打在辛无疾的背上，骂一声就落下一行泪，而辛无疾站的笔直一动不动，丝毫不躲，任凭拐杖打在身上。

龙心月转过身，趴在贺千烈胸口，几行清泪沾湿了衣衫，这个时候了，还谈什么恩怨呢，一切都付笑谈中，烟消云散。

那个仙境般的地方，虽然住的不久，确是这世间最美的地方，圣血族人淳朴善良，与世无争，不知世间的险恶，那里宁静，安详，这才是辛无疾这种人该回到的地方。

辛无疾，对不起，耽误你这么久，该回家了。

辛姜带来几本医术，都是上古遗留下来的，古书上的文字扭扭曲曲，根本不是他们能看懂的，也亏了每一任族长能保留至今，还要学会上面的文字，辛姜把古书里的内容逐字翻译出来。

难怪了，辛无疾想尽办法都无法配制毒药，原来这种毒就是上古的秘方，几千年下来，解药的配方早已失传，不知温玉是从哪得到的。还好辛姜带来的古书上有记载，辛无疾拿到方子后，发现几味草药早已绝迹，多次试探后才找到可以替代的药物，而这些药物就是温玉带来的珍贵药材，虽然效果不如原来的配方好。

又熬了几个通宵，辛无疾对剂量加以调整，终于配制出救命的解药。

那天，久违的阳光如同久旱后的甘霖，倾泻而下，挣脱阴霾，洒下万道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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