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贺千烈也无法忘记，龙心月放开自己的手之后，那种往下坠落的眼神，是何等的让他心碎，那张倾世无双的容颜离自己越来越远，淹没在梅花之中。那双寂如枯井的眼睛，在那一刻爆发出了的痛苦与绝望，就像一个个拳头狠狠打在贺千烈的心口，每当想起，他都痛不欲生。

大家都知道四皇子最近心情不好，就跟天气一样，阴沉沉的很压抑，但又不肯痛快的下一场大雪。善良的百姓对四皇子多有偏爱，从他大婚那天就可以看出，百姓们夹道欢迎，所以很多人都替他的侧妃娘娘昏迷不醒而担心。

龙侧妃是个好女子，把自己成亲的贺礼都送给了百姓，虽然为人冷漠，但看得出是个好心人。

老百姓就是这样单纯，谁对他们好，他们就对谁好。

于是替龙心月祈福的心又诚信了一些，还有几个喝过龙侧妃粥的乞丐，也不畏惧严寒的上山替她祈福。

也许是老天爷被百姓的诚心打动，昏睡了其他的龙心月，终于在一个阳光的午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娘子！”贺千烈心中一颤，就像龙心月的睫毛在颤，他极轻的唤了一声，很温柔。

“郡主！”正在打水的瞧喜看到这一幕，手中的水盆砸在地上，里面的热水全部洒出，泪眼朦胧的跑过来，趴在床边，激动的哭起来。

龙心月的眼睛花了很久，才逐渐看清眼前的人，瞧喜那张小脸已经消瘦了一圈，眼睛红肿，哭的很凄惨。旁边是憔悴的贺千烈，连头发也没能好好整理，显得有点乱，眼睛里布满了红丝，很是疲惫。

龙心月忽然想起那天，想起贺千烈抱着洛容的画面，想起他先救洛容的画面，既然这样，那自己的存在就是多余的。

有些事情，看的明白，说的清楚，想的通透，但就是做不到。

龙心月不是普通人，她两世为人，有着比常人更坚定的意志，和更能承受痛苦的心脏。贺千烈在她的心口捅了一刀，还在流血，以她的为人，怎么可能会让这把刀刺穿心脏呢。

倔强一如既往的她，从来不肯让别人看见她的脆弱，尤其在贺千烈面前。

身上到处都是伤，痛的连动一动手指都痛，那些荆棘缠绕的梅花树在龙心月的身上留下了一道道伤口，真正致命的伤是她坠落到底，那种要人命的冲击力。龙心月费些力气才止住疼痛，七天没有开口说话了，她慢慢的让自己的嗓子松开，气若游丝，冷漠的问候。

“见过四皇子。”

贺千烈的心再次碎了一地，凝不成，也化不开，有一根根针扎在他的心口。他知道，龙心月还是怪他了，怨他了，恨他了。

“娘子，你说什么傻话呢？”贺千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勉强撑着笑意替她拂走脸色的发丝，用这样亲昵的动作化解两人之间的矛盾。

龙心月微微侧过头，却拉动了背后的伤口，她倒吸一口凉气，不让自己接受贺千烈事后才来弥补的愧疚。依然用客气的语气说着，“妾身还没恢复，不能伺候四皇子，还请恕罪。”

这种语气，就像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她年纪轻轻，说话却老气横秋，对谁都有戒备和冷漠。贺千烈再次感受到，龙心月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不给任何人温度。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感情，没有光明，也不需要这些东西一样。

贺千烈很清楚，那天在梅山的一个动作，已经让龙心月寒了心。这整整七天里，他每天都盼着龙心月快点醒来，每天都恐惧的围着龙心月转，他害怕自己无法面对那双寂如枯井的眼睛，怕自己还会想起，她坠落下去时对自己的失望。

但他宁愿龙心月醒来后打他，骂他，质问他，冷言冷语的讽刺他，也不愿龙心月放弃他。

握着龙心月的手不敢大力，她的手背和掌心都是被梅树划开的口子，正包着厚厚的纱布，贺千烈的声音开始哽咽，“我。”

他想说让龙心月舒服的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他知道，不管说什么，都是在龙心月伤口撒盐。

“我家郡主身子不舒服，四皇子请回吧。”瞧喜的心里早就一肚子火了，但她不能发作。从没有过这样的一刻，让她清醒的认识到，她与郡主身在四皇子府，寄人篱下，还要看人脸色。这看似和蔼的四皇子府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才能相依为命，她们对府里的人来说是外人。

贺千烈不可靠，李绯然和宿离又何尝可靠，比较他们是贺千烈的手下，洛容的手下，而不是龙心月的人。所以郡主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她知道自己不能怨，也不能恶言伤人，因为现在只有四皇子府这个地方，才能郡主称它为家。

所以在龙心月受重伤的时候，瞧喜只有逼自己迅速成熟起来，压制满腔的愤怒，不失礼仪的对贺千烈行礼。

从瞧喜将“娘娘”改为“郡主”的时候，李绯然眉头微挑，抬起头，远远的看着这个柔弱的小姑娘，原来她不仅会做美食，还可以在紧要关头，付出一切的保护龙心月，哪怕自己的力量微弱，也在所不惜。

“好，我先出去，你好好休息，晚点再来看你。”贺千烈没有像以前那样死皮赖脸，更不敢嬉闹，他清楚瞧喜在替龙心月赶走自己。于是小心翼翼的替她盖好被子，交代瞧喜好好照顾她，之后就带着李绯然走出他守了七天七夜的屋子。

李绯然紧咬着嘴唇向龙心月躬身行礼，慢慢的跟着贺千烈身后，步履沉重的退出房间，外面的宿离埋着头，似乎在向屋里的女主人赔罪。没有保护好侧妃娘娘，再次让瞧喜伤心，是他的错。

宿离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当时的情景，龙心月掉落山崖的时候，贺千烈是如何的愤怒和疯狂，带洛容姑娘上来之后，马上又寻小路冲下去。凭着武艺高强，一路也不知摔了多少跟头，几乎是从半山滚下去的，紧跟在身后的宿离和李绯然，两个人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如果龙侧妃死了，王爷会怎么样。

他们不敢想象，所以把那个念头硬生生的咽回去，忍着一口气冲到山底。

那里真是人间仙境，纷飞的梅花瓣落下，就像一场梅花雨，温柔的飘扬在空中，与白雪映衬，即使落了地面，也会不安分的打着两个转儿，似乎在贪图与白雪的邂逅，也似乎在向风炫耀。龙心月青衫染血，妖异的不像人间女子，就像在嘲讽梅花的傲骨，哪里敌的过她宁死不屈的倔强。

秀发如瀑，一半铺在雪地里，一半浸在红的惨烈的鲜血里，那个容颜无双的女子就像睡着的精灵一般，嘴角还有一丝浅笑，如果不是她额头的伤口有些狰狞，只怕还无人愿意打扰她的美梦。

白雪红血，墨发红衣，正在弹奏最美的亡灵序曲。

瞧喜沉默的重新打一盆水，给龙心月擦擦脸，尽量不碰到她额头的伤口，紧紧咬着嘴唇，显示着她的愤怒和无奈，自己不过离府半个月，郡主却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她好恨，恨府里的每个人都只帮着洛容，硬生生把龙心月的身份压下去。

“我的伤势如何？”龙心月一动也不能动，只能看着瞧喜问，语气也柔和了许多。

瞧喜轻轻咬动一下嘴唇，紧闭着嘴巴不说话，眼泪再也忍不住的往下流，最后痛哭起来。

龙心月心中开始不安，瞧喜虽然不够沉稳，但也不是一个容易激动的人，看她这么伤心，只怕自己伤的不轻了。但想自己这条命是捡来的，实在想不到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事能让她害怕，于是，龙心月开始安慰瞧喜，“没什么大不了的，哭什么。”

“郡主，瞧喜不该离开你的。”再也按耐不住心里伤痛的瞧喜，扑倒在龙心月床前放声大哭，哭是撕心裂肺。

“到底怎么样了？”龙心月想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但稍微动一下就浑身痛，有的地方还渗出血来，只好放弃。

瞧喜抬起头，一双泪水泡着的红眼睛，发出了一个绝望的讯号。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惊雷，随后而来的是冬日里罕有的倾盆雨水。

“郡主，你这辈子，恐怕站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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