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变脸如翻书, 啧出来的这一身，我连皮子都紧了。

我想要请哪吒，帮忙去找药王拿药, 将毛毛的喉咙治好。

如果有药王的药来治病，管他先天还是后天病因，一定不是问题。

其实找敖丙也能试试，求他, 倒是觉得比求哪吒要简单些。不过敖丙终究不常在天庭走动, 想来想去，还是哪吒更适合。

等到毛毛的嗓子好了，我再给他一笔钱。这次我的善心确实发大了, 主要是还惊动了哪吒, 动用了这层关系。

可面对毛毛那双酷似孙悟空的眼睛，以及他凄苦的遭遇，我还是没办法不管。

毕竟我努努力，也是能够帮他这一把的。这次的帮忙，并没有超过我的承受范围。

把自己的想法都一五一十地与这位大神说了, 哪吒抱着双臂，一脸冷酷地端坐在凳子上。

他刚才天降的时候, 还是一脸欣喜的样子。现在我觉得他想吃乌龟，并且还是用各种吃法。

怎么又是气呼呼的，河豚成精的吧。

哪吒敲着金砖，嘴角抽搐地骂骂咧咧。

“所以，就是为了这种不相干的哑巴小妖来找我？为了另一个男妖怪来求我！小野猴也就算了，那毛毛算个什么东西！”

“……”

来了，哪吒的脾气和嘲讽。而且被他一吐槽，就变得格外的微妙。

不过他刚刚好像承认了我在乎孙悟空的事情, 也就是说，以后为了孙悟空而找他帮忙，也是行得通的咯。

内心在打算盘，对于他的怒意早已习惯，我给他端茶倒水，送上乖巧笑容。

“哪吒太子，做好事积攒功德嘛。”

“那你去给我的庙烧香拜一拜，也是积功德了。”

“可以的，改天就去。那我拜了你的庙，是不是也要一视同仁，去拜一拜敖丙太子的庙。”

“算了，我本尊在你面前，你也没什么表现。你这个可恶的乌龟！”

“我可以表现，唱歌跳舞、捶背捏腿揉肩，按摩手艺一流哦。龟丞相试了都说好。”

“经常给人按？”

“还好啦。”

哪吒放下双手，臂弯间的混天绫绕至他的腰间挂好。用这副端着的姿态，他指着自己的肩膀，大爷一样说道：“来试试。”

既然求人帮忙，那自然是要展现诚意的。我轻巧绕到他身后，活动着双手，轻轻将手掌搭在他肩头。

几乎是被我碰触的刹那，他浑身就绷起，我好似摁着一块石头。

“哪吒太子，你怎么这么紧，果然太劳累了吧。”

“……”

“没关系，我多摁几下，就能让你放松下来的，交给我吧。”

“你废话真多。”

他悄悄嘀咕着，故作凶狠而瞪我的那一眼，显得有些可爱。

在我地揉摁下，少年僵硬的皮肉渐渐变得松弛，能感受到手指下的肌肉变得柔软很多。

难道莲花按压了，还能激发香气？

站在他身后，我忍不住想深吸一口气。憋住，不然又要被他嘲讽了，而且随便吸朋友的体香，也很变态的。

“哪吒太子，其实你按摩，也许会比我更厉害。”

“你在说什么鬼话。”

“因为你有六条手，各个地方都能照顾到。”

对于自己的突发奇想，我表示很有趣。但人的想法是不相通的，哪吒轻咳一声，呵斥道：“瞎说什么话，不正经。”

“……”我好像没说什么胡话吧。

两刻钟地按摩结束，我客气又期待地问：“感觉怎么样呀？”

“马马虎虎。”

“我会精益求精，现在可以帮忙了吗？”

“哼，有事情了就找我。”

瞧他这么不高兴的样子，我犹豫了些，想着是不是勉强他了。

“我以为哪吒太子经常和药王走动，可能方便些。要是你这边太繁忙，我找敖丙太子试试。”

哪吒急忙道：“你……我又没说不帮忙！我把药王给你抱过来行吗！”

被他的口不择言给笑到，掩饰住笑意，我慢慢地将毛毛的喉咙情况说给他听。

听完后，哪吒说：“好，我现在就去找药，最快也是三天后，我是说凡间的时辰。”

“嗯，谢谢哪吒太子。”

“唐小龟，你以后有事就找我，泥鳅忙着和竹妖在一块，你别打扰他们。”

“……”

我一脸震惊。你有资格说我么，是谁之前一直找对方，打扰别人谈恋爱哦，坏花。

“你在骂我。”看着我的表情，哪吒笃定地说。但他并没有不愉快，甚至眼里带着笑意。

我被戳穿，略显底气不足地转开视线。

“唐小龟，我问你一句。”

“什么？”

“你这般帮忙那野毛毛，不是存着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吧。”

我一怔，“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没什么，走了，乖乖等我回来。”

再一晃眼，少年已经不在房中。

等待的日子里，孙悟空并不管我要做什么，他自己吃喝耍。而我总会去找毛毛，和他待在一块，带他逛街买衣服吃好东西。

我迟早要离开，走之前，尽可能带他多体验一下温暖。

妖怪的体质就是硬朗，他那清秀的小脸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

过得三天，哪吒带着药王的药找到我。

此时，我正准备盘块地方给毛毛，他一直住在要塌的寺庙里，也不是办法。既然喜欢在凡人城镇扎堆，买下城郊的房子最适合。

这是哪吒和毛毛的第一次见面，我笑着给他俩互相介绍。我以为像毛毛这么没有攻击性的猕猴，是不会与哪吒起冲突的。

没想到这俩第一回撞上，就各自脸色一凛。不过毛毛的情绪掩饰得更好，那是弱者面对强者的顺从，但隐忍之中有防御戒备。

我以前对嚣张的哪吒也是这副样子，所以格外敏锐。

至于哪吒作为一个强者，为什么对毛毛的态度，比对孙悟空还要冷酷，我就不太清楚了。

怕他吓到毛毛，我拉拉少年的混天绫，开始说好话：“谢谢哪吒太子求药，真是辛苦你了，大恩没齿难忘。”

“不用你还人情，何况你还是为了别的家伙求的药。”

哪吒拧着眉毛，将站在中间的我给拉到自己身侧，隔开了我与毛毛。

不过他并没有特意为难，将瓷瓶拿出，抛给了对面的猕猴少年。

“小妖，这药拿水化开，一并喝掉。”

“啊啊！”毛毛接了药，连忙比划。

怕哪吒不明白，我帮着说：“毛毛在感谢你！”

“没什么，不用谢我，毕竟也不是想帮你。”

看看，这人做了好事，还要嘴巴硬。

在附近店家讨一碗水，将丹药化进去后，在我期待地目光中，毛毛把一大碗都咕噜噜喝完。

为了证明自己一滴都没浪费，他还将碗倒扣。

“感觉怎么样？”

我想凑过去一些，被哪吒摁着动弹不得，只能待在原地，心痒痒地追问。

毛毛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做出痒和热的动作。

哪吒冷淡又懒散地说，“那就对了，后面大概还会觉得有刺痛感，熬过去以后，就能开始说话。”

“毛毛乖，听哪吒太子的，不要担心，一定会好的。”

他低眉顺眼地应承着，一点质疑都没有，好像给他毒|药，他也能听话地喝下。

我又迫不及待地看向哪吒，“要多久恢复呢？几个时辰？”

将我的脸盘子给推开，小莲花有些不自在地撇过脸，“凑这么近做什么，上房揭瓦啊。”

刚刚不是你把我拉到身旁的？

心里这么想着，我还是乖巧地右脚后退，准备保持距离。看出我想远离的心思，他又一把扣住我的肩膀。

“退后干什么。”

“……”进退两难了。

本来还在和我僵持着，哪吒瞥到一旁孤零零的毛毛。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忽然就将胳膊搭在我肩头，将我往怀里一带。

由于这位大神才帮了我的忙，尽管不知道他的行为抽什么疯，我还是很老实地没挣扎。

耳朵贴在哪吒的胸膛，竟是听到乱了调的心跳声，好大声啊。我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哪吒。

他全然不看我，更是托住我的后脑勺，把我的脸往他胸口摁。浓郁的莲香钻入鼻腔，本想克制自己，不要像个变态那样去吸。

结果还是没忍住，偷偷地吸了一小口，好香哦。

莫名其妙地搂抱行为发生后，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我拍拍哪吒的腰，“太子爷，我要憋死了，呼吸困难。”

“那就闷死你，好过你招蜂引蝶。”

“……”

头顶响起他带着点玩味的声音。

说得很可怕，还是将我给放开了。而毛毛早就背过身，不再看我俩，猕猴少年的背影看起来很落寞的样子。

“没关系，毛毛你先不用尝试说话，我们继续把房子看了。”

我这般宽慰着，毛毛侧头看我一眼，然后点头。

买房子这种事只要有钱就不难，这不管在哪个世界都是通用的。我没想到哪吒会陪着一起看房，便问道。

“哪吒太子，要待多久？”

“怎么，拿了药就翻脸不认人？踹我走？”

“不敢不敢，不如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宅邸？”

“能养乌龟的。”哪吒调侃一笑。

这算什么回答，我不以为意，走走停停继续观察。

最后是买下了东街巷子深处的一处院落。这屋子之前发生过强盗闯屋杀人的恶**件，所以一直空着，这几年还有闹鬼的传言。

倒不是我想省钱，而是买了这处，毛毛可以安安静静地不被打扰，省去不少麻烦。他想热闹，就多走几步路，可以去逛街。若是不想那么折腾，宅在这家中，也是悠哉得很。

再说，他自己都是妖怪，说不定能和鬼做个朋友呢。

乐观地这么想着，我看这凶宅越来越顺眼。

我说什么毛毛都答应，于是很快就在此处安置。只不过我们才在从偏门走过，就感受到一股阴冷气息吹过。

那风直往我脖子贴，我冷得打了个寒颤，身上的龙鳞泛出浅光。

哪吒冷厉着一张俏脸，将我的后颈护住，左手凌空画出一道线，金光一闪，斩妖剑从缝隙中飞射而出。

“呀——”

那几缕孤魂惊声尖叫，跑得快的就逃得无影无踪，跑得慢的，已被哪吒逮住。

哪吒冷酷呵斥：“几只小鬼也敢放肆？还想附身？”

原来刚刚我觉得凉飕飕，是野鬼想附身我，惊愣之余，我拉过毛毛，“真有鬼，毛毛别怕！哪吒太子降妖除魔一条龙服务，绝对还你一个美好家园。”

哪吒的目光从我手上划过，冷声道：“你是在命令我？”

“不敢。”

“你最好不敢，不然……”

“不然？不然清蒸乌龟，莲藕炖乌龟？”

“还要我当配菜，想得美。”

“我好歹也快千年的乌龟了吧，一定肉质很好。要点配菜真的不过分，你的莲藕就很适合。”

我顺势胡言乱语地调笑，哪吒也没斥责，反倒想了想，“听起来是很配。”

不知道为何，哪吒一直不太爽的心情晴朗起来。

他主动将院子里潜藏的孤魂野鬼给收拾了，竟然还能顺势超度几个没有做过恶的鬼魂，也算是另类积功德。

动动手指头的事情就办完捉鬼的事，哪吒忽然拍在我肩头，“说不定这些孤魂野鬼以后还会来作乱，毕竟跑掉了几只。”

“这，那还是换个屋子吧。”一开始还能盲目乐观，但看到野鬼的怨气还挺大，我就觉得不能让毛毛独自面对。

按理说，看到同伴被哪吒超度了，是不该再敢来犯的。可他这么说，我又不敢质疑。

哪吒：“也不用搬，有别的办法。”

我立即道：“什么？”

他忽然露出笑容，用手指勾起我胸前的龙鳞项链，“把这个祥瑞护身符送给毛毛，就能保佑他。”

“这……”我有些迟疑了。

敖丙送的龙鳞我戴了大几百年，确实很有感情了。不过去买别的驱邪避祟的东西，也不一定有龙鳞管用。

看出我的犹豫，哪吒手快地将项链摘下，转手就交给毛毛。

一直对毛毛冷冷淡淡的他终于温和道：“小妖，好东西，拿着。”

毛毛眨巴眼，看着我，没有马上收。

“泥鳅身上的鳞片多得是，别小气，送就送了。而且你有我的金砖防身，用不着龙鳞了。”哪吒怂恿地说。

确实，比起送别的护身符，还是这个龙鳞更管用。

送了龙鳞，我找木匠买了现成的家当放进来，生活用品一应俱全，毛毛今晚就能入住。

什么都做好后，我们三终于坐在了堂屋里。现在就是要等毛毛开口说上一句话，等他嗓子好了，我就能功成身退。

毛毛被我盯着，显得有些紧张，他的手垂在面前交握，一副羞涩不已的样子。我本来在注意毛毛的状态，冷不防被哪吒的膝盖撞了撞。

我收回目光看向他，用眼神询问。哪吒只是托腮，并不说话。以为他没事要说，我又盯向毛毛，结果又被这朵花的膝盖撞了。

“呃、啊啊，我、我能说——”

突然，毛毛满脸欣喜地指着嗓子，开始说出有些完整的话。

当即将注意力转到毛毛身上，我一边引导一边开心道：“来，不着急，先跟着我发音，啊哦鹅——”

毛毛像幼儿园小朋友那样跟着我张嘴发声，气流从声带震动，引发更为平顺的话语。

哪吒全程没有参与复健行为，只是一脸呆呆地望着我，好像我脸上能开花一样。

一个时辰的努力，让毛毛终于能够说出短句子。只要能说出一句，以后他就能步入正轨。

我可以安心走了。

毛毛现在嗓子好了，房子也有了，哪吒当即就拉着我离开。我也没反抗，毕竟原先也是这么想的。

将我俩送至门口，毛毛还想送远些，我摆手道：“在这里就行了，明日我和小石头就要离开。毛毛也要好好过日子，说不定以后我们还能相见。”

“我、我，能叫、叫你……小龟吗？或者、天天？”

“都可以，你爱叫什么叫什么。”

“小龟！”

于是毛毛字正腔圆地喊了一声，我听得心口暖暖的，点头应道：“哎！”

“小龟！”

“哎，我在！”

“可以走了吧，你俩再喊下去，太阳都出来了。”

一句冷冰冰的话飘过来，我也怕哪吒等得不耐烦，这便又说了几句道别的话，然后小跑去红衣少年的身旁。

做了一件大好事，感觉神清气爽，我伸了个懒腰。

“唐小龟，天天是什么鬼称呼？”

“那个啊，是龟傲天哦，简称天天。”

“没告诉他，你的真名？”

“你以前说的，龟傲天也是我的名号了，怎么不能用。听起来不是很霸气么。”

哪吒听完，竟是爽朗一笑，然后又一把揪住我的耳垂。我惊得哎哟哟叫唤，不疼，就是吓着了。

“你这个混账家伙，犯得着为一个小妖做到如此地步？又是治喉咙，又是买屋子送家当，你怎么不把自己送了？”

这是什么秋后算账的行为！难不成他先前还在毛毛的面前，给我面子了？忍到现在才埋汰我？

我委屈地哼哼，“没有，我就是积攒功德。”

“满大街要饭的，你怎么不去接济？偏偏是他？”

“其实哪吒太子，我先前没问，你有没有觉得，毛毛的样子，和小石头神似？”

被我提醒，哪吒的手指还在我耳垂上揉啊揉，倒有点盘弄的意思了。

“你这么一说，是很像。你该不会是因为他像小野猴，才这么帮助吧！”

“嘿嘿，是有这部分原因。就是很难割舍下的感觉。”

“只是长得像小野猴，你就另眼相看？你是有多喜欢那猴子！”

哪吒气得喷我，一种豌豆射手既视感，害怕他裂开，又或者朝我喷莲子。

“你是不是被泥鳅带坏了，对谁都多情？”

什么！居然污蔑我和敖丙一样是个中央空调，我严肃声明：“才没有，我一点乱搞的心思都没有。”

“你最好没有。”

“……”

一副想咬我，又不能下嘴的暴躁感，让哪吒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平复了一会儿，又不爽地说，“对了，你最近都和这毛毛在一起，小野猴也不生气？”

我呆滞反问：“为什么生气。”

哪吒：“……”

会这么问，是因为哪吒会生气。当朋友像他这么占有欲强的，也是独一份。

“唐小龟，你以后还要找那个毛毛吗？”

“不清楚，看缘分？”

“有什么好找的，不过是你路上遇见的野花野草。”

“……”

“他看你的眼神让我觉得不舒服，你可别蠢蠢地被他迷惑。”

听到哪吒这般直爽地说，我可算明白他为什么对毛毛的态度很冷了。明明面对孙悟空时，他都还能逗弄打闹，活泼多了。

没有否定什么，我只是态度端正地问：“为什么不舒服？”

“因为……”

哪吒欲言又止，他烦躁地快走几步，又退回来，好几次对着我，都没能说出话。

无处发泄的结果就是他将乾坤圈朝着天上砸出去，被主人拿来泄火的圈子可怜巴巴地飞回后，哪吒将缩小的金圈往手腕上一套。

“我不去看那胖鱼了，灵山天池你自己去。等你以后回了东海，我再找你。”

“哎？为什么？还是太忙了吗？”

“反正不去了，我走了。”

很奇怪，匆忙说了声，哪吒踩上风火轮，飞快地跑路。

我一脸莫名地回去客栈，孙悟空早早等在我房门口，问我事情办得怎么样，我则是告诉他明日可以出海。

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第二日，我和猴儿再次出发。

不过离开码头时，我看到在岸边朝我挥手的毛毛，他蹦跳着，大声地喊着小龟。

我也在船上起身，对着他挥手。

对于离别，我依旧很适应。想想这千百年过来，我遇见多少人，又离开多少人。

过得几年，我与孙悟空到了西牛贺洲灵台方寸山。我陪着他一路到菩提祖师的门下，猴子在门外跪着求艺，我则是在山下的客舍住着。

直到猴子终于被收留，在某个黄昏时，欣喜若狂地跑来找我。

“小龟！俺有新名字了！俺叫孙悟空！师父取的这个名字真好听！”

他拿着菩提祖师写的牌子给我看，兴奋地上蹿下跳。

“你放心！俺不管叫什么名字，都还是你的小石头！”

像是怕我不高兴，孙悟空立即拉着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