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恩公府

陆幼安捧着碗冰镇过的糖乳酪喝着, 但眼神却落在她的二姐身上。

最近，她二姐似乎也很少笑了。

陆幼安想着，是为着外头掀起的关于廖府婚事的传言吗？

但她二姐分明从来也没有过问过这件事。

陆幼安将嘴里的酸梅渣子嚼的咯吱咯吱的。

她一边被酸的挤眉弄眼, 一边说道, ：“二姐，最近怎么也没见着三姐姐来啊？”

陆明芸一下就回过了神, 她点了点头, ：“是，已经有五日了。”

哦？

一听这话, 陆幼安都放下了手里的冰碗。

她二姐竟然有五日没来了, 当真是稀罕。

但思及外头和府上这几日关于婚事的种种说法，陆幼安有些明白了。

但想着陆明芸这几日的脸色, 她当即起身，拉着人就要过去问个明白。

老这么不明不白的上下吊着人的胃口作甚。

陆明芸原不想去，但陆幼安多鸡贼啊，她转转眼睛, 随后就叹了口气, ：“夏日酷热，也不知三姐姐是不是晒着哪里不舒服。”

“陈姨娘如今只一门心思扑在陆呈平身上，八九岁的孩子了，还每日抱着不撒手。”

“听说为着大哥要叫他去前院读书的事情，这几日姨娘闹得鸡飞狗跳的, 只怕, 就更顾不上三姐姐了.....”

这一番话叫陆明芸坐不住了, 她当即起身，：“走吧。”

一向稳重温婉的陆明芸这一次走的甚至比陆幼安还快。

两人很快就到了玫香院。

引路的婆子说这几日陈姨娘都在费心收拾前院，不在后院, 此刻院里只有三姑娘一个人。

待进了院，眼见的就是一脸惊喜笑意的喜英。

此刻她瞧着陆明芸的眼神简直就是在发光，：“二姑娘，四姑娘。”

嘴里打着招呼，喜英却连忙将人往后院的屋里去引。

推开门，喜英的声调都高了许多，：“姑娘，您看看谁来了？”

陆明芸一进去，就看见只穿着中衣，靠在床榻上，神色倦倦，脸色苍白的陆玉宁。

陆幼安只觉得她大姐是刷的一下就从她身边过去了。

陆玉宁下意识的一伸手，陆明芸上前紧紧地握住了。

“你的脸色这么难看，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

陆明芸说着，又腾出一只手试着陆玉宁的额头，没有想象中的滚烫，她松了口气。

却见陆玉宁眼里含着眼泪，像小时候一样，抬着头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陆明芸顿了顿，随后伸手抱住了陆玉宁，慢慢的顺着她的头发，：“怎么了这是？”

陆幼安嘴巴微微张着，她揉了揉眼，抬头看了一眼，却发现这一幕丝毫没有变化。

她平时看起来最是强势和精明的三姐像个小孩子一样扑在她二姐的怀里小声的呜咽。

她等了片刻，屋里的人眼睛都没落在她的身上，而一旁的喜英还在悄悄的抹着眼泪。

行吧。

眼见得一时半会儿是根本顾不上她了，陆幼安‘识趣’的退了出去，她的身后是一同出来的喜英。

屋内，过了半晌，等陆玉宁这股委屈劲过去，陆明芸才慢慢开口，：“闷了这几日也不见你出来走动，平白叫人担心。”

陆玉宁没出息的吸了吸鼻子，：“二姐...”

陆明芸顺毛摸了摸她的头，又问道：“可是为了廖府的那桩婚事？”

她的声音温和却又坚定，：“我无意于廖府的公子，也与他素不相识，若是玉宁你喜欢...”

“二姐！”陆玉宁的神色激动了起来，：“谁喜欢这些龌龊的...廖府里那个龌龊的男人！”

若是府上需要这门婚事，陆玉宁此刻一定会顺势认下。

但大哥明言府上不需要，圣上都发话了，凭着陆燕芝的面子，那她们还能在府上留一留的。

更何况，那个攀龙附凤的小人根本就并不是良配。

陆玉宁此刻言语恶毒，不遗余力的拼命‘诋毁’着廖府的四公子，：“那个男人生的丑陋，更是贪花好色！”

“府里的丫鬟收用不少，还从花楼里接了花娘养在府外做外室，怀着身孕都被他亲自一碗药给药死了！”

“为的就是攀上皇后娘娘的高枝...”

“卑鄙恶毒，心性凉薄，这样的人连给大哥提鞋都不配。”

陆明芸拍了拍神色激动地陆玉宁，：“好，好，我知道了。”

陆玉宁一下回过神。

她讪讪的住口，却不敢抬头看陆明芸，唯恐自己刚刚面色狰狞的模样被她看见。

“玉宁，府里府外的人，其实我也都看的明白，这些人也都大差不差，嫁人是一辈子的事，你得为着自己考虑。”

陆玉宁听着陆明芸的声音，只紧紧地抱着她，不应声。

从前，不管是府上的‘贵人’使了什么手段，总之是郭氏先有了侯府的长子嫡孙，跟着又有了陆凤霜。

主母有了一子一女后，府上其他的孩子才慢慢多了起来。

陆明芸和陆玉宁只差了半岁，但处境却是天壤之别。

从前白姨娘模样俏丽性子略显泼辣，浑不似如今笑的和婉的模样，倒是如今的陆幼安身上能瞧出几分来。

白姨娘也格外护犊子。

当初为了陆明芸就敢硬顶陆世子，之后才有了曲意逢迎的陈姨娘生下陆玉宁。

那一阵子，府上的人都说陈姨娘肚皮尖尖，十有八九是个男儿。

陈姨娘自己也是这么觉着的，直到生下了陆玉宁，她是个女孩。

府上郭氏只全心全意的照顾自己的一双儿女。

侍奉老侯爷和老夫人好牢牢的把住这府上。

也是十足的嫌恶陆世子或是其他什么，对府上庶女的事从来不肯沾手。

对，就连眼神都不肯给半分。

瞧不上眼。

放在其他府上，不用骨肉分离，不用被嫡母拿捏，这是多少妾侍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对白姨娘来说，就是如此。

可惜对于陆玉宁来说，命运的眷顾在这里绊了一个跟头，捂着眼睛走了。

魔障了的陈姨娘，觉得是陆玉宁顶替了她儿子的位置。

一个人发疯的时候，就总是会捂着陆玉宁的嘴，掐她的下身。

陈姨娘屋里的老嬷嬷将这事瞒得很好，她也总是劝阻陈姨娘，但效果...

当初的陆玉宁性子有些怯懦，她被吓唬的怕了。

她不敢对别人说起这事，生怕没了娘，自己就是野孩子，会被卖出去打断手脚做乞儿或者被大虫叼走。

当初府上就这么几个孩子，陆明芸和陆玉宁都是庶女，也会自然的稍显亲近，这件事就是心细的陆明芸发现的。

陆玉宁至今还记得陆明芸解开她的裙子，看着她的时候，那个震惊又难过的眼神。

那是陆明芸第一次抱着她，：“她不对，她不能这么做，玉玉你别怕，我知道了，我会护着你。”

因为恐惧成了野孩子会被卖出去，陆玉宁抖得和筛糠子一样。

她哭喊着不敢，动都也不动。

是陆明芸背着她回了覃芜院。

之后的事情是怎么处置的，陆玉宁躲在陆明芸的床上浑浑噩噩的什么都不知道。

但这事却在府里一丝风声也没传出来，府里的‘贵人’像是根本也不知晓。

陈姨娘变成了一个好‘母亲’，像是极力的补偿她。

这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但自那以后，陆玉宁的眼里永远都只有陆明芸一个人。

她不忿府上嫡庶分明对陆明芸的苛刻，想自己出头挑唆，却又不敢叫陆明芸知道。

于是假托表现的好像是陈姨娘的意思，又去找陆燕芝，但怕陆明芸万一知道，觉得她阴毒，所以事情也不敢做绝，每次都是虎头蛇尾...

陆玉宁十分眷恋陆明芸身上的感觉，就和靠着青山大地一般的踏实。

温柔而又坚定。

这世上没人配得上她的二姐姐。

但陆玉宁却很清醒的知道，她的二姐姐得嫁人。

陆玉宁她自己完全是不在乎，也不喜欢那些会带来灾祸的‘贱人’。

不就是□□比她多了二两肉么，有什么了不起。

所以她嫁给谁也不在意。

能待在一起就待着，待不到一起就分院而居，反正男人能有那么多的妾室。

但若是还蹬鼻子上脸——

呵，这世上死于马上风的男人多了去了，不在乎再多一个。

但她的二姐不行，要嫁，那就嫁个良人。

“二姐。”

陆玉宁松开了陆明芸，又开始笑着道，：“你可不能着急，府上也给你相看呢。”

她拉着陆明芸坐在床榻边，小声的道，：“这几日有个憨人正在对着大姐使劲，这次怕是能叫大姐先成。”

“你可不能着急。”

陆玉宁絮絮叨叨的道，：“嫁了人，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

看着反复劝她不必着急的陆玉宁，陆明芸一直没有说话。

直到陆玉宁看过来的时候，

她微微笑着，慢慢伸手将陆玉宁干刚刚激动时散落下来的发丝别在了耳后，之后点了点头。：“好。”

“明日和我一同出去走走。”

这次是陆明芸先开的口，：“去明法寺，去吃素罗汉汤。”

“好。”

陆玉宁笑的点点头，她眨着眼，：“等吃完了，下次进宫的时候，就告诉六妹妹。”

“你呀。”

陆明芸也笑着摇摇头，：“你又惹她，叫她眼巴巴的惦记着。”

“她喜欢府上的梅菜火腿烧团，但王府里也总做不出那个味。”

陆明芸说着语气也有些轻，：“如今宫里的吃食忌讳就更多了。”

她们若是嫁了人，寻常之间还能出来走动，便是去佛寺吃汤也无妨。

但陆燕芝却不行，她这辈子都注定在那四方方的地界里待着。

她一个人在里头，用一辈子，换了恭候府满门的荣耀，和她们这些人婚事的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