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烬玄生得的的确确是绝顶的俊逸，苏蔓野看了他一眼便觉得惊艳，却并不说话。www.zhongyuege.com

“的确，鸢儿文静娴雅，蔓野有些微骄纵。”苏岩顺应着他的话，笑得有些僵硬。

“这样骄纵的性子，也不知是如何养成的。”那时的程烬玄还是笑着的，问她，“你学过什么书？”

苏蔓野扭头看她父亲，他的眼神殷殷，似乎希望她说些给他长脸的话，可尹渊也告诉她不能随意告诉旁人她正研学的书目，便随意开口道:“木匠书、植栽书，还有些里院宅事的杂书，里头的八卦倒是有趣。”

程烬玄见她张口就来，仿佛看透了她在胡扯似的笑起来，“好书，倒是没有姑娘看这些，尚书大人家的女儿果真不同。”

苏岩没想到苏蔓野会开口说这些，伸出手拂去并不存在的汗滴，似乎有些惧怕这个少年，替她找补道:“蔓野是识字的，想来多学些女工妇诫也不是难事。”

“我手很笨，学不会。”苏蔓野想也没想直接辩驳。

大夫人在一旁猛地放下酒杯，唤她的名字:“苏蔓野。”

苏大夫人说完，苏蔓野便转头看她，第一次听见大夫人叫她的名字，倒是有些惊奇，苏蔓野一向很敬重她，便微微屈身请罪。

不过也真是奇怪，苏岩从不多在意苏蔓野，今日却一反常态地叫她暴露于众人之目光下，甚至还叫人拿她同苏清鸢作比较，那时苏蔓野就想，他的意思莫不是要叫她做小，一同去伺候程家那长子罢？

“既然是有意，那总也要将二人的身份经历也熟悉了。”程烬玄说完，扭过头去看苏岩，笑着问道，“可是这样，尚书大人？”

可惜苏蔓野那时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他知道了要娶的人是她，正对着苏家提要求呐。

“是，是。”苏岩一直是很郑重的人，可面对程烬玄时他总是有些局迫的感觉，扶了扶额，讪讪笑着，应承着他的话。

同苏岩谈完，他又看了苏蔓野一眼才低着头去抿酒，苏岩见太师与程烬玄不再说话，也哂笑着唤她退下，经过他身旁时，他抬起脸，冲她勾起唇角笑着，嘴型清楚:“小婢女。”

苏蔓野一皱眉，极是不喜欢他这副轻佻模样，便默默地冲他“呸”了一声才又往后退去。

待从酒席上退了下来，瞧见尹渊才转了面色，远远地冲他笑起来。

尹渊见苏蔓野不开心的表情，大概明白了什么，站起身将她带回位置，她闷头不说话，他也不过问，只是默默地替她剔去鱼刺。

苏蔓野想了想，问他道:“先生，你说我真的是爹爹的女儿么？”

“这是自然。”尹渊把剔好的鱼肉夹给她，道，“你的鼻子、嘴巴都很像尚书大人。”

“那为什么我和长姐差的那么大呢？”

“他们同你说什么了，蔓蔓？”

苏蔓野抬眼看尹渊，他生得温文尔雅，声音、举止都很斯文，有时她就想，若她也像先生那样博学，或许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困惑。

“没什么，只是太师与他带来的那个少年说我同长姐气质不同。”

“气质不同也不是什么坏事。”不知为何尹渊长吁了一口气，“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若是天底下真有全然相同的两个人才叫怪事。”

“那为什么大家都喜欢苏清鸢，不喜欢我呢？是否我变得像她，大家也会更喜欢我一些呢？”

“也不是谁都喜欢清鸢的。”尹渊一本正经地回苏蔓野道。

“可有谁愿意选择我？”

苏蔓野扭头看向尹渊，看见他深褐色的琥珀眸子里全然是自己的倒影，表情也是一如既往的庄重肃穆，他认认真真地开口道，“蔓蔓，不论今后发生什么，不论我们在何种境遇下，我想让你知道，哪怕是所有人都反对，我也一定会坚定地选择你。”

这是尹渊第一次同苏蔓野说这句话，也是这一生的最后一次。

苏蔓野吸了吸鼻子，把眼眶里酸涩的感觉赶出去，吃完最后一口嫩鱼肉，小声地同尹渊撒娇道:“我们走吧，先生，我不想在这里待了。”

“好，我们走吧。”

待苏蔓野连六韬也悉数背熟的时候，京城进入了一年中最热的大暑时节，暑气催开了满池子的荷花，雨水泛滥，滴滴答答地拍打着碧绿的叶片，正为腐草溽暑后的大雨时行。

苏蔓野伏在庭院里看着那粉荷与青叶，尹渊正在屋中小憩，她不想午睡，便趴在院子不远处的亭廊里看雨，等他醒来同自己讲学。

“人情正苦暑，物怎已惊秋。”

苏蔓野想起尹渊教她这首诗的时候，恰好也是这样下着雨的夏天，蝉鸣声声入耳，她只顾着探头出去看窗外热热闹闹的池塘。

尹渊同她说，很多时候我们还在讴歌快乐，人生路上早已在暗中埋好了悲伤的种子。

那时她问尹渊，讴歌快乐是不对的事情吗？

尹渊说，快乐怎么会是不好的事情呢？只不过这人生中快乐的日子是有定数的，若是提前预支了太多，以后的日子可能会苦得咽不下去。

苏蔓野摇摇头，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尹渊也只是笑，默着不再多说什么。

“蔓野姑娘。”耳边传来一声轻唤，听上去有些耳熟，苏蔓野扭头看去，正是大夫人院里的那个婢女，上次也是她奉意来召。

“何事？”苏蔓野明白苏府的人都不喜欢她，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夫人备下了青尖覆雪茶，想请你过去尝尝。”

“喝茶？”苏蔓野不解地重复一句，虽是奇怪，但倒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她心里念着尹渊还在小憩不便打扰，便拍了拍衣裳道，“那你等我拿把纸伞罢。”

倒不是为了拿伞，是为了给尹渊留下纸条，苏蔓野写完后便匆匆地随大夫人的婢女往正院去了。

上次家宴是夜间赶至，还未看清原来大夫人的院子里满是花团锦簇、郁郁葱葱的景象，连一片枯败的叶子也寻不见，那屋院的门上是澄黄的铜兽环，精致威严。

“夫人，蔓野姑娘带到了。”那婢女屈身行礼，规规矩矩地退了下去。

苏蔓野局促地站在大堂中，面前是正襟危坐的大夫人。

她面容和蔼，笑容亲和，在苏蔓野渴望母亲爱护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忍不住悄悄去看她，幻想着如果她娘还活着该是怎样一副模样，或许是从小便有些不同的心思与依赖，那时的她在苏蔓野心中是不可鲁莽对待的主母大人。

大夫人见她来，端庄地笑着，“你来了，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