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旁燃着冷雪松柏的倒流香，气味像是有了形状一般流淌，身前案上摆着三只瓷杯，对面坐着腰背挺直的女人，正阔脸型，野生粗眉，鼻梁高挺，嘴唇向下抿着，身着暗青色繁线织就的宽袍，颈间是一百多颗血珊瑚串，正襟危坐，微微低眸也有股气势在。m.boshuoge.com

日至桂月，程大夫人特地把苏蔓野叫到跟前，说是念及她今年初嫁入程家，恐住得不惯，怕她想家，允她中秋祭月佳节回苏家去住一晚，同家人团团圆圆吃一餐，也与家中姊妹们说说话，第二日清晨再赶回来。

苏蔓野还没想好该怎么拒绝，程烬玄便一旁先替她一口回绝，她只与他对视一眼便了然他的用意，面向大夫人:“娘，蔓野嫁过来也有百日，与程君日日相伴，若是突然分离，倒真有些不习惯，但我又实在思念姐姐得紧……”

苏蔓野故作扭扭捏捏的姿态，程烬玄也恰时补充道:“娘，说什么她家、咱家的，蔓蔓既嫁与我，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反正也住得不算远，若把她的姊妹叫过来一同聚聚，岂不是更好？”

大夫人微微笑了一笑，手拿帕子指了指他:“娘还看不懂你么，同上次一样，不就是怕没人给媳妇儿撑腰，怕她在娘家受了委屈、挨了欺负。”

苏蔓野扬起眉毛不动声色地瞥了大夫人一眼，说来也有趣，不过数月前还在说他心有所属，叫她宽容的话语，如今却又说他心悦于她了。

到底有几分真意想必大夫人自己心里清楚，哄她的鬼话罢了，让苏蔓野老老实实在程家闭口做个生育机器才是她的目的。

“也好，那我同你爹说说，这几日便下请帖去吧，中秋夜宴我同你爹要到宫里去陪陪你姑母，想必苏家人也在邀请之列，就让蔓野姊妹过来陪陪她也好。”

说着话，程家大夫人虽表情严肃，语气却和缓:“瞧着你们和睦相处，我就放心了，蔓野，尧儿一直是个一个人过，你陪着他，他也算是有了点儿人气。”

苏蔓野忍不住拿胳膊肘轻轻捅了他一下，“你娘对你的认知是有够错误，再疼你也说不出这种话。”

“我娘倒还算是理智，其实真正顺着我的是我爹，我二弟因为向我挑事儿没少挨家法，差点没给他打残，你问问他现在还敢不敢向我叫嚣一句。”他得意地说道。

苏蔓野瞧着他笑，“你在府里横行霸道的，还有人给你撑腰，难怪他和你对着干。”

他一挑眉，不置可否。

程家的家丁们井然有序地装饰着府邸，灯笼、长烛一样不少，苏蔓野看着他们来来去去地忙乱，自顾坐在院儿里喝茶。

“你说，这个她会不会喜欢？”

“这灯笼上也要题字、绘花的吧？你长姐是喜爱风雅亦或繁盛？”

“我也不知道清鸢喜欢喝什么茶，你要不要来挑挑？”

苏蔓野叹了口气，怎么也屏蔽不开耳边那个嗡嗡作响、屁话一大堆的男人，只好敛起裙摆，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愤愤说道:“我来我来，铁废物。”

苏蔓野一面说着话，一面拿过他手里的灯笼，寥寥写了几笔，又拿远看了看:“苏清鸢性情淑雅，也喜爱淡雅的事物。”

“苏蔓野，你的字倒是飘逸，先生没少花心思在你身上。”

苏蔓野不理会他莫名其妙的夸赞，继续教导他，”你是不是没有审美的，全绘花岂不是落入俗套，绘星宿吧，若是在府中的后花园，刚好种月见草那一片可以挂灯笼，在湖泊边挂上二十八星宿，你与她可以相约湖心亭中赏月。”

苏蔓野歪着脑袋看他:“这样安排可行不？”

程烬玄的脸色淡然，听见苏蔓野问话才挂上了笑意，“这样正好。”

“这一排就挂十二盏，绘十二花神，随风摇曳，定然漂亮。”苏蔓野摇了摇手里的灯笼。

“我也不懂茶，就备上最好的清茶吧，你挑就好，这些你比我了解。”

程烬玄跟在苏蔓野身后，开口道:“要不要备下琴师？”

“苏清鸢会弹琴，她琴技可好了。”苏蔓野摇摇头，“到时我求她弹琴，你备下一把好琴，到时送与她，我记得近日京城正在高价抢一把名唤‘相思海’的好琴，你去寻来罢。”

苏蔓野怕他不懂深意，解释与他听:“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她会懂得你的心思。”

“我这就派人去寻。”他像是得了奖励的小朋友一样欢欣鼓舞，仿佛已经看到苏清鸢喜爱的模样了。

苏蔓野一扭头，却见他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苏蔓野有些好笑地歪头看他:“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程烬玄偏又撇开眼神，拍拍苏蔓野的肩头:“你好似不会弹琴，先生不教？”

“嗯，”苏蔓野胡乱糊弄过去，“先生只教过我胸口碎大石。”

程烬玄显而易见地明白苏蔓野在胡说八道，也不生气，反倒淡淡一笑:“那不若，到时你给我们表演助兴罢？”

苏蔓野猛地用力抿了一下唇，忽而又卸了力气，分明知道他是什么恶劣性子，还是有些触动，她没想过，他会用折辱自己的方式来哄苏清鸢开心。

他是知道苏清鸢不喜欢她，故而采用这种方式的吧？

可苏蔓野向来能屈能伸，便只冷笑一声:“可以，一百两金。”

程烬玄明知她在和他斗气说笑，偏又垂下眼睛，低低地睨她一眼，答应下来:“好，一百两金，我给你。”

苏蔓野忍不住想，没有长姐的时候，他还勉强算是温柔，大概是这张相似脸的原因，可一旦苏清鸢出现，他们之间积攒的一点点温情也会荡然无存。

可若是她现在自怨自艾才是真的难堪，她装作不在乎地耸耸肩，手掌向上递过去:“先给二十两定金看看，若是没有，我可不做。”

“阿澜。”他也一眨不眨地与苏蔓野对视，寸步不让，分明意识到她在给自己找台阶，他偏把台阶架得更高，“去我库里取二十两，现在就送到她那里去，予欢，收下，入库。”

“是。”二人异口同声，朝相反的方向走了。

苏蔓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笑起来，“那就麻烦你，备下剩余八十两金。”

“想必你长姐也没有看过你习得这种技能，花点小钱逗得她开心，我乐意。”

程烬玄用手点了点苏蔓野手中的灯笼，自顾自地走到湖心亭，着人布置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