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京

庄严而冷峻的宫殿深处，大缙王朝的最高统治者身披锦裘，卧在床榻之上。www.wenyuanshu.com

他的面容有些苍老和衰弛，眼睛微闭，似乎随时都会像一只在寒风中跳动着火焰的蜡烛一般，岌岌可危。

但只要这人还有一口气，就没人敢在他的面前狂放乖张。

近侍们正准备扶持着这位已经御极天下三十年之久的天子睡下，但宫外传来的急递，却打破了原本该有的宁静。

“吴州安淮郡下宁县举兵叛乱，并以宗室之名啸聚匪类，安淮郡郡守特此急递通传，四百里加急！”

康煊皇帝的双眼透露出略带怒意的光芒，这种事变似乎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又是宁县！

康煊皇帝赵瑞不禁涌现出二十年前从宁县爆发的青莲邪教之变，那时他刚凭借第一次党锢初步完成了从士族手里夺权的计划，却因为这场地方士族有意无意纵容的叛乱而不得不向他们妥协。

而现在，居然还有人敢冒充宗室发起叛乱，真是不可容忍！

情绪上的起伏使他的脸色有些潮红，他知道，自己应该准备会见大臣了。

乘车的时候，康煊皇帝不由得看向了随从侍卫的羽林郎们，忽然想起了一个曾经熟悉的身影。

他叫来奉车都尉，问道:“陈旧先可是去了宁县么？怎么不见他的奏表？莫非是被叛贼加害了？”

奉车都尉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生怕老皇帝因为记错了而动怒，但康煊皇帝显然没看出他的困窘，而是自言自语道:

“可惜了，如此青年俊才，竟然命陨于贼人之手，你明日派人去御史台，告诉侍御史陈博安，让他进宫，朕要亲自慰问。”

奉车都尉这下更是大汗淋漓，若是到时候让天子出了丑，他岂不是要成为众人的唾骂对象？

他赶忙回答道:“禀陛下，侍御史陈博安大人之子陈旧先现为怀县县令。”

“哦？那是朕记错了？”康煊皇帝嬉笑道，似乎觉得有些趣味。

“臣岂有此意，陛下操劳国事，千头万绪，难免有一二疏漏，而刚刚召见侍御史之言，足见陛下仁爱之心。”

奉车都尉赶忙说道。

“你啊，还是那么会哄朕，朕也知道自己老咯，可这天，还塌不下来，宁县的叛乱，也该议上一议了。”

“陛下圣明。”

御撵继续朝前，而皇帝的冠冕却在风和日丽的阳光下显得依旧锦光华照。

未央宫，正堂宣室之内，几名大臣匆匆赶到，他们分别是掌管宗室事务及谱牒的宗正卿赵宸，负责钱谷管理的大司农黄浩，负责起草诏令的尚书台左丞、丞相田汾以及北军中的虎贲校尉袁鞘。

显然，这是个临时的小会议，但也显示了皇帝对他们的恩宠和重视。

毕竟，宣室可是未央宫中皇帝日常起居之处。

首先开口的自然是丞相田汾，“宁县叛乱已有月余，陛下是否从邻近郡县调兵？”

大司农向田汾投来感激的目光，若是能就近调兵，那可就再方便不过了，能减少很多钱粮呢。

但虎贲校尉袁鞘却不这么认为，他可不太想安居于京城之中，若是能率兵平定地方，岂不是能立下汗马功劳？

但他识趣地没有发言，和在场的各位相比，他只不过是来凑下数的而已。

康煊皇帝看了一眼宗正卿赵宸，意思很明白，该你说话了。

赵宸立马发言，“陛下，臣细细查过皇室谱牒，安淮郡是吴王世子赵洺的号封地，除此之外，并无听说和有过其他宗室受封的记录，更不用说小小的宁县怎么会有宗室居住了。”

所谓号封地，就是借这个地名给你的爵位前面加个前缀修饰而已。

众人都略松一口气，既然不是宗室举叛旗，那事态就没有显得那么严重了。

田汾立马进言道:“还望陛下令尚书台明发檄文，讨伐逆贼，以正天下人视听。”

“这个自然，尚书台左丞不是来了么，”康煊皇帝抬起手指了一下，示意他等会去办。

随即，他又有些满面愁容，“只是这邻近的州郡之中，都尉都已经悉数裁撤，恐怕一时之间，不好调兵啊。”

老皇帝自然不会给地方重新掌握军事权力的机会，原来负责一郡军事的都尉，部分职权已经归属于郡守或者说太守了。

但地方行政长官的精力也是有限的，不可能全身心投入到地方军队的建设中去，而且，太过于留意军事也很有可能被人理解为别有用心。

所以，在康煊皇帝借平叛不力、骄纵放浪、藐视上意等理由裁撤了一大堆郡地的都尉后，地方一级的武装力量，就只能靠以县尉为基本单位来组织了。

当然，边境地区由于紧靠乌鞑人，自然一时半会是裁撤不了都尉这一地方军事制度的，作为依靠应对边乱而以年长优势在夺嫡之争中稳稳保住储君之位的康煊皇帝赵瑞而言，他也不会为了收拢权力，就傻到一股脑地一刀切。

田汾叹了口气，不知道皇帝究竟是怎么考虑的，通过两次党锢之祸，天子与地方士族们的关系已经越发疏远和陌生。

而久未能入仕的士人们，要么把矛头对准宫里的宦官，要么把矛头对向他这位任职丞相之位十二年之久的田汾，言语之中尽是指责他对于天子的任性和宦官的猖獗下委曲求全，步步退让的话语。

虎贲校尉是东园八校尉之一，而东园军也正是康煊皇帝近几年新建立的中央军队，据说是为了专门负责平定叛乱而设立的。

田汾叹了口气，如今的天子，明明智力过人，却偏偏不懂治未病的道理，对于天下局势变化虽然敏感，却不知道提前缓解产生矛盾与冲突的来源。

想起先帝临终前对于康煊皇帝的点评，说他智足以拒谏，文足以饰非，经过田汾自己这三十年来的观察，确实说的没错。

但很快，天子接下来的话，令田汾当即就想说出请辞告老的话语。

“朕想令吴王就近勘平内乱，诸位爱卿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