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宣威将军抬头，先适应了会儿刺目阳光，而后看向他的百姓们。www.zhongyuege.com

“对不起，我……”他嘴唇阖动，无声无息的泪从眼角滑落，忽地以头撞地，悲愤地喊，“对不起，我对不起将士们，对不起凡城，更对不起你们！”

这么一闹，把众人看懵了。

“宣威将军，您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起来说。你是我们大家的英雄，三年前还是你帮着大伙解救被拐的孩子们，还总是偷偷给穷人家送钱，好几次我都看见了。您是好人，我们都相信您。”

“是啊是啊，有一次我们家老爷子去了，没钱办丧事，还是您出援手，帮我们筹集了五两银子的棺材钱。”

“还有，有一年木家客栈起火，有人没能跑出来，眼看着大火烧的客栈快要坍塌了，是将军您冲进去救了他们。”

……

提及宣威将军令人值得称赞的往事，数不胜数，但他们越说，宣威将军的肩膀抽动越厉害。

到最后，他像是忍无可忍，拼尽全力喊出一声:“别说了！”

“别说了……”他低喃重复，“我不配，是我按照上面下达的命令，给将士们发放毒药，最大程度提升了他们的实力，导致他们无一人生还。是我往城中的各个水井下了毒，让整个凡城的人染上了疫病，十不存一。我做完了一切，到头来害怕自己也跟着你们死去，所以我逃了，逃去了大昭。”

没成想命运使然，他还是被抓了回来，面对因他受苦受难的百姓，面对数以千计的亡魂。

他是戎马一生的大将军，曾发誓宁愿马革裹尸还；他是百姓交口称赞的守护神，曾做过那么多如天神降临般的好事；他是将士们心中的榜样，曾带领他们列阵训练，风雨无阻。

可是，没了，全没了。

他做了逃兵，散播疫病，送将士们去死。

可能那些临死的人还在想，凡城的守护神为何没来。

他说完，捂脸趴在地上痛哭，而全程清清楚楚听完每个字的人皆沉默不语。

宁辞侧头朝二楼那道身影望去，司遥回以浅浅的笑，似在说:我早有准备。

“诸位可听清了？赤铎王抛弃了你们，是赤铎王下令宣威将军给你们下毒……”

“那也是你们逼的！大昭不进攻，王上怎会给我们下毒。”仍旧是瘸了腿的男子跳脚臭骂。

司遥眸色渐凉，“无论出于何种目的，下毒都是最卑劣的手段。何况他是你们的王上，若是仁慈明德的君主，为何不和谈，反而以伤害他的子民达成他想要的目的？你三番五次挑动，面对事实仍出言狡辩，究竟是何居心？来人，给本官将其拿下，所有参与怂恿抢夺解药之人，一并收监！”

司家侍卫得令，早暗中盯梢的人蜂拥而上，准确无误地找到混在其中的杂鱼。

正在这时，痛哭流涕的宣威将军倏然抽出冬离的佩剑，横在脖子处，仰头冲天空大喊:

“赤铎王昏庸无度，赤铎亡矣！”

横剑自刎。

清风徐徐，尚裹挟泥土的潮湿气息，拂过宁辞冷厉的面庞。

她眨眨眼，并未因为一位悔过自新的将军自刎，而内心动荡。

许是见的场景多了，不怕再见一次，又许是勾起了回忆，难以避免封闭感官，不去想太多。

司家的侍卫继续抓人，无辜的百姓踌躇不前，等了许久，看到一个毁容的六七岁小姑娘，捧着长长的白布，来到宣威将军身边，亲自给他盖上，又将白绢花放了上去。

“大哥哥，我能带他离开吗？我想为他安葬。”

稚嫩的童音敲开宁辞的心房，宁辞心塞，像是有团棉花堵住胸口，闷闷的。

面对孩子纯真期盼的眼神，她别过头，“采荷，你去帮她。”

采荷诧异，看到她的脸色，不敢多问，依命行事。

经过真相揭露和宣威将军的死，凡城百姓安稳沉寂了不少，也不再奢求大昭给他们解药。

但宁辞等人可不会放弃他们。

凡城若没了人，以后史书上肯定会写，某年某月某日，两位奸臣攻打赤铎凡城，胜，后屠城。

所以连夜派人运送药材，总算在三日后救下所有凡城百姓。

清点后，余下之人不过二百左右。

赤铎国由王都和四城组成，王都无疫病传播，是以除凡城外，还有三座城需要解救。

他们在凡城待的够久，不能再拖延下去，但只留下军队，恐活下来的百姓会以为自己变成亡国奴，于收复赤铎不利。

商议下，传信闻水镇的老将军，让她带一些人来此安抚群众，尽量劝说他们心甘情愿归入大昭。

做好一切安排，宁辞等人在四月初一这天启程前往下一个目的地——胭脂城。

黄大熊率领将士们在城门口送行。

“督主，司大人，你们看末将，要不末将跟你们一起去？”

他频频使眼神，“闻人老将军有点吓人，她盯末将一整天了，末将害怕。”

杨昔影调侃，“你还知道害怕？试药时候胆子不是挺大嘛，还‘谁也不要跟我抢’。”

他模仿当时的场景，黄大熊老脸一红，扭捏地，“那不是，形势所迫嘛。”

“哟哟哟，黄大寨主学会四个字成语了，哈哈哈……”

“……”

“行了，宁督主信上告诉了闻人将军你的真实身份。她盯着你是想观察你，你照常表现就好。说不定她老人家一高兴，收你做干儿子也未可知。”司遥给他吃下颗定心丸。

宁辞翻身上马，斜睨黄大熊，“你的事本座记着，说话算数。时间不早了，先走了。”

一骑绝尘，众马追随。

司遥眼眸一眯，快飞上马，调转马头追了上去。

司家众人随后。

目送他们走远，黄大熊既感慨又羡慕，何时也能像他们这样，纵马奔腾，驰骋天下。

以前总是幻想，他要做个救世济民的游侠，可活着活着，发现游侠填不饱肚子，于是活成了土匪，本以为一辈子也就那样了，跟着老朋友终老，结果峰回路转，将他甩到了另一座山头上，一举抱住两位权臣的大腿。

真是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