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采采没能等到周溪也的回答，沈休无还来不及进一步跟姜采采谈判，少年铮傲的头就倏的低垂下来，被人架起的手也自然放下了。m.dermstem.com

“周溪也！”姜采采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带着凄惨的颤意。

她的声音没能唤醒那少年。

姜采采想丢下剑跑到他面前去再喊她，白溪笙上前扣住了她。

“走！”

周溪也是死是活，她过去都没有任何意义。

刚刚留她选择，只是为了看好戏而已。

彻底见证人失去所爱后的醒悟崩溃，会很好玩，但对于他和姜采采的利益合作，没有任何意义。

沈休无不知道周溪也是不是真死了，看见白溪笙欲强行带姜采采走，立刻抛下周溪也准备追上去。

药人和四象丹才是他的目标。

八大护法并没有受控心术蛊惑，几人飞身去擒姜采采二人。

“阁主哪里去啊？”

一道散漫的话音落在屋顶上，斜月下，一道身影惊鸿，点掠在已峥面前，出手之间，就将已莨几人制服，扶住了周溪也。

“溪也？”千玄月看到周溪也的状况也不禁皱起了眉。

见他昏迷不醒，千玄月转头怒视前方，声音在发寒:“拿下他们，一个也别跑。”

树影摇晃，花叶乱颤，伴随着千玄月的一声令下，铺天盖地的暗卫呼啸而来，与季长阁的人交战势如破竹。

沈休无的重心在姜采采白溪笙身上，所以他们俩至今还没脱身。

白溪笙揽着姜采采很少正面迎战沈休无，足间四处在楼阁飞檐上点动。

沈休无抓住姜采采这个弱点，一边对付白溪笙一边打倒千玄月带来的人还游刃有余。

看着白溪笙像皮球一样到处弹来弹去，沈休无的耐心渐渐耗尽。

十数年的心血，尽被这几个臭小子搞得一团糟。

而他沈休无可不是无用的目远。

他花大力气供养药人，慢慢取血只是为了试验，最佳的药引，不是极品药人的血液，而是刚从那人身上剥开的鲜活心脏。

一定要气息未绝时，心脏便完整取出，还在手里鼓胀收缩才是最好的药引子。

姜采采当着他的面杀了宣妍，而今，他就亲手剥下姜采采一颗心来，再把白溪笙杀了，拿过四象丹就地炼药。

十年等待，一朝成仙。

那是沈休无夜不能寐的炙梦。

“哈哈哈哈，今日，老夫便要炼成仙丹直入青云！”

“哐哐哐——”

“噌噌噌——”

沈休无站在原地，伸手控掌，真气汇聚在他手心，四周一切都在被撼动。

屋顶的青瓦被吹开被破裂，地面房门轩窗被折断猛烈开合。

千玄月眉头蹙得更深，如临大敌，带着折扇飞到姜采采面前替她挡下沈休无的一击。

再次和白溪笙联手，只是这次，没了周溪也，所对的敌人，还是实力比目远强数倍的沈休无。

这么大的威力，姜采采通过那话才幡然醒悟，原来沈休无没病吗？

她要四象丹和药人血，是为了荒谬的炼丹成仙？

姜采采趁白溪笙再次躲开飞来的尖刀的空档快速道:“放下我，你好放开手脚去和他交战。”

白溪笙看她位置靠后，也只瞬间就松开了姜采采。

抱着她，的确影响他发挥。

只需要杀上去，让沈休无过不来就成了。

苗疆少司主与右祭司罕见的合璧，有了上一次对付目远的默契，二人宛如两方破开的利刃，力道合二为一朝沈休无最大的主力力源砍去。

强大的真气相撞，力崩山倾，白、千二人受到反噬被打退出去，他们所站过得地方，屋梁直接以此为圆心寸寸断成碎屑蔓延，碎屑很快吹到了姜采采的脚下。

沈休无，并没有倒下。

碎屑落下，姜采采见到的便是面前提着真气直取她胸口的沈休无。

她闭上了眼。

无数次死里逃生，终究是蜉蝣沉浮。

周溪也已死，她没什么情绪，想上天约莫是同她开了次玩笑。

时间很静，静得悠远，一瞬仿佛万年的绵长。

临死前她闭上眼，想的居然相府，而是在白鹿山上，周溪也策马而过递出那支桃花的侧颜。

上一世与这一世，他的容颜彼此重合，她想起和他相处的每个瞬间，像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骏马。

然，血肉模糊的剖心之痛并未如期传来。

耳边，又是一道凛冽而蛮横的风。

姜采采迅速睁眼，来的人，居然是吟星。

“吟星？”

姜采采看了眼他，又看了看正在专心和沈休无博弈的白溪笙。

“小姐，您先坐好。”吟星把姜采采扶到一棵树的树干上坐稳，而后飞掠到那片屋顶，加入了战斗。

吟星这些时日长高了，但是个小少年，没有白溪笙千玄月那股颀长苗条。

但吟星就如挽弓射出的箭镞，锋利迅猛，弹折攻挡，所向披靡。

一时竟是比白溪笙和千玄月都要出色！

姜采采想起那晚吟星和白溪笙的对话，白溪笙想必知道了什么，才同意吟星留下。

如今他的爆发力，足以说明那是什么了。

那是目远自我所成修行的功力，如今，全在吟星身上了。

三人，完全可以与沈休无一战。

有了吟星的加入，沈休无开始落了下风，白千二人再联合发出一道力，沈休无腹背受敌，后退刮破了一路的木梁，生生用手袖掩住巨风。

袖下，他的嘴角开始渗血。

“你是目远手下的那个沙弥？”沈休无惊奇，看着吟星。

吟星的头发还没完全长长，童颜清秀，沈休无更加确定是他。

“目了？你是目了？”

吟星没说话，但三人暂时停了下来。

千玄月怕吟星军心不稳。白溪笙蓄势待发。

沈休无见吟星有策反的可能，发动攻势:“目了，你师傅含辛茹苦养你长大教你学识，他被这群人所杀，你怎么帮着他们来害我？”

“来，孩子，过来跟我一起，杀了他们，为你师傅报仇，你师傅九泉之下会很开心的！”

沈休无冲吟星招手。

姜采采扶着树干小心站了起来，“吟星！”

她怕他再次被心魔所惑。

“沈休无为了虚无缥缈的黄老之术不择手段，让这里尸横遍野，你可千万不要再误入歧途。”

吟星侧眸看了她一眼，眨眨睫毛。

随即他冲沈休无摇了摇头，再次睁眼，眼神清明，“目远方丈已经圆寂，这个世界上，再无目了，只有吟星。”

“哈哈哈哈！”沈休无像是听了什么巨大的笑话，“只有吟星？目了，你可别忘了，你的原名叫什么，你的父母因谁而死，族人被谁所杀，与你们同居为邻的那些人，又是因为谁流离失所。”

吟星嘴唇动了动，眼底的清明就变成了哀沉。

见他听进去了，沈休无继续喋喋不休:“你不顾师徒情谊，不想为目远报仇就罢了，如今竟还要认贼作父，为仇人的女儿卖命吗？”

“我”吟星握剑的手颤了颤，手指收紧。

姜采采以为吟星是来救自己的，听到仇人二字的时候她没有觉得沈休无是在胡诌，因为自己当初留下吟星的原因，就是因为他话里有古怪。

“吟星，仇人，是什么意思？”姜采采扶着树干努力站直身体询问吟星。

吟星还没回答，沈休无就抢先笑道:“您还不知道吗姜小姐，你说我追求黄老之术不择手段，你以为你的父亲又是什么好东西吗？”

姜采采根本不信，“你在胡说什么。”

他的父亲虽擅权谋之术，但只一心汲汲营营于江山社稷，被大皇子万家所蒙骗，是她眼中父亲唯一的缺点。

沈休无在胡吣，扰乱每一个人的心。

沈休无并不想欣赏姜采采的无措，在他眼里，策反吟星为要，所以他没有再继续在丞相这个话题上多说，而是又道:“你收留了目了这么久，他没杀你我已经很意外了，如今竟要反过来杀我。”

“目了的族人，死的死，伤的伤，如今在铜盖村苟延残喘过最低等下劣的日子，你也见到了？不如你跟目了描述一下，他们是如何灰尘满面佝偻老矣？”

“而他们本该跟目了生活在落月湾啊，那个水土丰美的世外桃源，人人不愁吃穿，目了本该在家族亲人的爱护下长大，如今是落月湾的小少主了”

“够了。”吟星咬牙切齿的打断沈休无的眉飞色舞，握着剑柄的指节在咯咯收紧，发出肃肃寒气。

“丞相老谋深算，不曾想生出的女儿也红颜祸水。”

“目了，你若忘得了你的灭族之痛，你就尽情来杀我，讨好这女人；可若你闭上眼时忘不了你是怎样逃出落月湾那场连天的刀山火海怎样成为一个孤儿，那你就用你师傅传授给你的武功，杀了他们！”

“那是丞相的错，与她无关。”吟星低声，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在说服别人，从嘴里发出小微弱的字眼。

“吟星，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姜采采急促的解释。她绝不相信父亲会是无缘无故害了吟星全族的人。

什么落月湾什么铜盖村，父亲根本没时间做这样的事。

除了朝政，父亲半生都在寻山问药，为母亲治病。

吟星没看姜采采。

沈休无轻蔑的瞥了眼树干上跳脚的姜采采，丢下最后一句，哼道:“你若被她迷惑，你就看看周溪也现在的下场，他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丞相的女儿，和他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流着同样的血，能是什么好东西？”

“动手啊，目了，还在等什么？跟我一起杀了他们，替你的父母亲族报仇！替你师傅报仇！”

沈休无能创立季长阁在江湖中横行，又轻易隐退，想必除了实力，就是他这出色的说服煽动能力。

说得千玄月和姜采采都以为吟星要被策反了，千玄月严阵以待提防着沈休无的同时还要提防着吟星随时暴起。

“不，她什么都不知道。”吟星如发高烧的孩童说胡话，呢喃挣扎，手中的剑咔咔作响。

白溪笙注意到了他体内的真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四散横飞。

如他所料，目了果真驾驭不了目远的功力。

“冤冤相报何时了，何时了”吟星喃喃，嘴唇也在泛白。

姜采采也变了脸色，看到吟星的状况不对劲。

对了！

沈休无就是在故意刺激他，让他心绪溃散虚无，真气乱撞，削弱他们的战斗力！

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太晚了，见吟星沉溺于自我劝服，沈休无不再藏招，舒展双臂，凌掠上前，要先来结果吟星的性命。

此招来势汹涌，宛如翻江倒海的巨浪倾泻过来，白溪笙千玄月立即作出了反应，都不能完全抵挡得住。

“吟星！”姜采采抓着树干的指甲硬生生被她的嘶吼声牵扯着划断，鲜血流满了十指也浑然不知。

钻心的疼痛都不急心里的疼痛，周溪也倒在她的眼前，她不想看着吟星也死了。

吟星被这声呼喊拉回心神，抬头，气力已经迎面。

他汇聚真气作出格挡，仍被重创掀翻，吐了好多的血。

“吟星，吟星！你没事吧？”姜采采泪珠宛如断了线的珠子掉落。

她不敢为周溪也哭，所以此刻刚好痛哭。

吟星看着树上少女扶着树干慢慢蹲下身抽泣，嘴角浮现起一个苍白的微笑。

幼年的记忆，太模糊了。

什么落月湾的少主，什么父母亲族的宠爱，他都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模糊到，那夜刀光剑影的火海后，他觉得那些幸福只是别人放到他身上的影像。

后来他去到了渡佛寺，投入山林遁入空门，那些自幼童起就受过的欺负不计其数，他已经麻木并没有太大感觉，能记得的，只有目远方丈对他的好。

他想这辈子就尘埃落定，即使目远方丈一直暗暗告诉他，他要心怀仇恨。

可是目了累了，他嘴上说好，努力修习功法，只为敷衍方丈。

直到有一日，那个方丈口中的仇人之女找上门来，亲手撕破了目了聊以为生的梦，原来唯一对自己好的方丈，也只是在利用自己。

目了想杀了姜采采威胁周溪也他们放过方丈，方丈却并不相信自己，让他沦为转郞术的下一个傀儡。

罢了罢了，目了那个时候就彻底放弃了。

他的一生生来就是个笑话，就由方丈去好了。

去杀白溪笙去杀千玄月，去沦为一个没有思想的木偶，意识溃散，血性褪去，麻木深入骨髓

可这个时候，偏偏姜采采出现在他的匕首下，她用她的血烫醒了他。

虽然是为救另一个人，可她晕倒前的神色在对他说，不要冲动，他杀白溪笙，最后死的只会是他。

那是目了感受到的第二份温情，没什么目的的，唯一一份真情。

为了这份真情，他带着目远死之前传给他的功力，到她面前请缨自荐，说要跟着她，她同意了。

他其实不是想伺机而动去丞相府图谋不轨，他就想靠近生命中最近的那抹火源。

纯阳殿十几日朝夕相处，足够温暖他坎坷麻木的前半生了。

所以，现在，出剑。

吟星扔下宝剑，以指比剑，竖在眉心。

眼睛宛若慈悲的佛像轻轻睁闭，那双指上便化出利剑的残影，带着摄月之气，朝沈休无压去。

目远教的功法，他已经学习到第十重了，这一次，他用尽了全力，而沈休无必败。

沈休无徒劳施展功力去挡，却根本挡不住目远内功的霸道，目了将他的衣钵，发扬了十成十。

沈休无被掀翻打落在地。

千玄月立刻飞下去乘胜追击。

“吟星。”姜采采激动地从树上滚了下去，白溪笙扶额叹了口气，把她抱起来送到吟星身边。

吟星以指为剑，克制住了心魔，但如此威力巨大一击，他也受到了真气的反噬，静脉寸断。

“吟星呜呜呜”姜采采蹲在他身边抱起他的头，泪水砸在他脸上。

吟星睁开眼，气息虚浮如飘忽不定的云，仿佛一吹就散了。

“姜姜小姐，我能不叫你小姐，叫你一声姐姐吗？”

在吟星的记忆里，他也是有个姐姐的，和姜采采一般大，对自己色厉内苒，非常非常亲厚。

姜采采抓着吟星的手，企图抓住他的魂魄不让他睡去，“当然可以，吟星，你的名字是我取的，你好了以后，我就认你当干弟弟，你别睡！”

吟星也反握住姜采采的手，血液黏腻湿滑，他没有力气有些握不住。

“姐姐”

吟星对姜采采从来没有沈休无的想象的爱意。

他对姜采采，是另一种爱。

一种他自己构建并切切实实寻找到的，亲人之爱。

“呜呜呜呜吟星，求求你别死，你和我还有很多误会，你别睡”

吟星嘴唇一张一合，苍白如纸，已经是一个濒死弥留的人。

姜采采扯扯白溪笙的袍角，哀求道:“白溪笙，你救救他呀！他还那么小！这一切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救他的。”

白溪笙敛眸，轻轻摇了摇头，“目远功法太深厚，强行过渡到他身上，他本来就活不长了。”

“所幸，他将这功法最后用的很好，你应该开心才是。”

姜采采一把甩开白溪笙的衣袍子，“你说的什么狗屁话，所有人都死了，我就会开心？已莨死了，你也没有感觉，你就是个冷血的怪物！”

“姐姐别生气。”吟星的喉咙被血呛住，喘息着唤姜采采说。

“我叫你一声姐姐，最后在死前，我送你一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