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盼归的母亲是平县富商家的嫡幼女，自小锦衣玉食，备受宠爱。www.wenyuanshu.com

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公子，夫妻一世，不一定能幸福美满，但至少能保证衣食无忧，平安到老。

但宋平峰就是那个意外。

那一年，宋平峰救下了马车事故中的赵小姐，对这样娇俏纯美的小姑娘动了心思。

他敢想敢做，借着救命恩人的名头频繁上门，真的谋夺到了天真少女的心。

可赵家并非普通门楣，最后宋平峰娶得美人归，却是个什么嫁妆也没带、跟家中决裂的赵三小姐。

一开始两人过得也还好。

但赵小姐哪怕十指沾了阳春水，也洗不干净衣服，做不好吃饭菜，更给不了他任何帮助。

三年后，宋平峰彻底倦了，正好他欠下巨额赌债，便索性跟着江洋大盗落草为寇。

那年，宋泠改名为宋盼归，迎来了日日被官府掀家的可怕生活。

赵家迫于压力同意了将赵三小姐和宋盼归沉塘，两人侥幸逃脱之后， 奔走许久才找到了一处村落落脚。

一开始还好，村民们帮着孤儿寡母过日子，还有宋平峰的好友偶尔过来帮忙。

但久了，赵三小姐的美貌引起了几个村长无赖的注意，甚至连丈夫的昔日好友陈贵都生了歹意，借着平日常来帮忙的信任，强迫了赵三小姐。

宋盼归声音冰冷，没有任何起伏，仿佛是在说着旁人的事，却听得每一个人都咬紧了后槽牙:

“陈贵将我娘打得下不来地，又怕她豁出去闹，就丢了银子给她，威胁她敢叫闹，就说是她勾引他卖的，为的是给我看病。

“我那时候哪有病啊，于是陈贵给了我好几个窝心脚，直踹得我吐血，我娘从床上爬下来哭求他，他才跟往常一样，热心笑着，帮我娘带着我去看病。

“那银子我娘用了，她不能不用，我的命就是这银子救回来的，但这银子还不够……

“于是有了第二次，第三次。后来陈贵输了银子，便把他的债主叫来，按着我娘给他们凌辱。

“再后来，陈贵的娘子带着那些人的娘子找上了门，拽着我娘的头发，扒了她的衣裳，将她拖着穿过了整个村子。

“自那之后，我娘就成了那个村子的暗娼。

“每次我娘想放弃的时候，我就会挨打，我需要吃药，需要钱，他们都知道怎么让我娘继续做他们的生意。

“而那些女人，她们不敢跟男人闹，就来闹我娘。

“我十岁的那年冬天，她们拽着我娘的头发把她拖着在村里招摇，我娘赤身在雪里被拽了许久，直接断了气。

“他们杀了人，都怕了，但他们并不想着怎么弥补，他们想要彻底按下这个秘密……”

宋盼归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每一个人都浑身发冷地明白，那个村子里的所有凶手，都想要杀了他，当时才十岁的宋盼归。

谁也不知道，当时才十岁的小孩儿是怎么从满村的杀人凶手手里逃走的。但想来极难。

宋盼归笑了一声:“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直到前年，我终于找到了隐姓埋名的陈贵。

他告诉我你没死，不但没死，曾经的人间恶鬼，竟摇身一变成了人人称颂的圣僧！

原来你也并非真正无情恶毒之人，原来你也不是不会当父亲，你只是，把你所有的良善和慈父之心都给了旁人。

你只是独独对我和我娘狠毒，厌弃，甚至彻底忘光了！你早就不记得还有这么两个人被你坑害得生死不明了吧？”

澄明大师嘶声道:“我该怎样，才能平息你心中的怨恨？”

宋盼归笑了起来，泪流满面:“那么好的娘啊，那样艰难活着，都是为了我！就那样死了，我不该怨恨吗？我不能怨恨吗？”

他哽咽道:“我为什么要平息怨恨？我不该报复你？不能报复你吗？”

澄明大师歉意地摸了摸他的头顶:“我很抱歉，是我的错。”

宋盼归仰头大笑，大哭:“你为什么要这样坦诚的认错？你凭什么就这样轻易地抛下了所有荣华富贵，名声荣誉，就这样跟我认错了？！”

他大叫:“你凭什么……是真的慈悲真的改了？！”

澄明大师艰难道:“我杀过许多人，许多人因我而死，所以我活着的每一刻，都在为了救人性命，既是恕罪，也是修行。”

他轻按着宋盼归的头，温和道:“我拿我的性命给你，换取你稍稍的甘心，好吗？”

顿了顿，又道:“或者，我吞针你能开心的话，我愿意吞针。”

宋盼归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憋得眼眶血珠滚滚:“滚！滚开！我不要再看见你！”

他费尽周折想看的是他道歉吗？

是的。

可不是这样的道歉。

他该痛哭流涕，该惶恐不安，该羞于见人，该……只不应该是这样！

宋盼归目眦欲裂，冲上去想将澄明大师一口口生吞入腹，被府兵们死死按住了。

澄明大师已经吐了好些血，痛苦得精神都难以集中，看见他这样，还是勉强上前，握住他的手:“我愿意恕罪，以你想要的任何方式。”

宋盼归满腔恶毒刑罚挤在嘴边，竟发现无力说出。

面前的这个人已经用尽全力去道歉，甚至愿意满足他的心愿更痛苦一些，可他……真的好痛啊！痛不欲生！他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宋盼归只觉得胸腔里仿佛被大火烧燎出无数大泡，痛得哇哇大叫，噗地喷出一口血来，整个人登时萎靡下来。

“滚！滚！求求你！滚开！”

“不要让我再看见你！”

“我要杀了你！”

“亲手杀了你！”

……

浑身黑气的圆光，正被这血飞溅到，身上的黑气竟然渐渐散了。

少顷，他连伤口都渐渐愈合，身上甚至多了衣裳。

季狸瞥他。啧！

圆光浑身散发着蒙蒙白光，渐渐清明的眼神里涌上羞臊。

他冲着季狸合十行礼，满脸不好意思:“这段时间给施主添麻烦了，圆光实在是抱歉。”

季狸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看了一眼澄明大师，又看了一眼宋盼归。

她指出凶手的时候，圆光已经摆脱了失控，黑气淡了大半，但真正回归清明，却是在宋盼归的血喷在他身上之后。

圆光歉意道:“对不起施主，贫僧并不知自己为何在这儿，也不知自己为何清醒，只是忽然就在了，忽然就醒了，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

顿了顿，他留恋地看向澄明大师:“原来师父竟然是父亲……”

看到宋盼归，他先是神色愤愤，但很快就又复杂，接着归于平静。

他冲着澄明大师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然后又看向季狸。

季狸还没反应，他就又看向了季狸身边，视线扫的方向有些古怪。

就好像她看不见的那个人，是被她拿绳子牵着似的，视线最终归于她手腕上。

圆光冲着虚空行了一礼，又冲季狸行礼:“我师父……”

他似乎想请求季狸什么，但最后想想又放弃了:“多谢施主，贫僧要走了，这是贫僧赠送给施主的礼物。”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个鹌鹑蛋大小的白色光团从他头顶飞出，朝着季狸飞来。

季狸想躲开，但这光团不容置疑地融进了她的眉心。

与此同时，季狸觉得自己脑海中多了什么东西。

她感知了一下，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