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春在赵夜身边伺候有些年头了，他年纪虽然小，但做事很是周全，这些年来赵夜也是越发器重他。m.dermstem.com这次让他随着裴绮羽来西戍，也是想着为他日后脱身着想。

岭南温家已经蠢蠢欲动，裴绮羽揣着父仇非报不可，赵夜在其中周旋，只求宫闱血腥争斗可以不用牵扯无辜百姓在其中。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庆安帝在位时的一干人等，改朝换代之后必定都要肃清的。动荡之下，宫廷深宫之中的内监就算保全性命，也多是打发出去做一些粗重脏污的杂活。

身体上的折磨勉强可以承受，最可怕的是每日都要在漫长的无望中煎熬，知道自己永无出头之日，在朝不保夕的惶恐中战战兢兢熬过一日又一日，直到失去价值的那一日，被一卷破草席直接打发扔到了乱坟岗……

子春是聪明的人，如何能不知道自家督主为自己煞费苦心的安排，越是想得清楚，心里越是愧疚。

督主信任他，只派了他过来伺候裴将军，督主刚离开他就把裴将军弄丢了。督主对裴将军的心思，他最是清楚，裴将军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督主怕是……

子春愧疚得恨不得以死抵罪，但就算是死，他也要先将裴将军安安稳稳找回来，他现在还不能死，他现在只能苟活着。

面对督主，他愧疚不已，唯有长跪不起，涕泪满面，方能让心里好过一些。

赵夜这回也是难得的心肠狠硬，外面更深露重，他没有叫起，由着子春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深夜时分，赵夜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走到子春跟前，沉默不语。

子春跪了快一天一夜了，身子都僵硬了，他仍旧跪得笔直，没有半点偷懒。赵夜的脚步声停在他身侧，他没有抬头，深深跪伏在地。

“起来吧。”

赵夜丢下这句话就举步往屋里走去。

子春抬起头，看着自家督主的身影，擦了擦眼睛，撑着地爬了起来。

双腿已经没有知觉了， 子春僵硬地挪着腿脚跟上去。

赵夜穿着黑色的夜行衣，他将墨色的长剑放在桌上，在桌旁坐了下来，半晌没有说话。

子春不敢说话，正要跪下，就听赵夜出声说道:“别跪了，坐下歇一会吧。”

“督主……”

子春鼻子一酸，差点哭出声来，他狠狠咬了咬牙，忍住没有哭出声来，抬手按了按潮湿的眼尾。他并非觉得委屈，反而心里更是内疚。

“不关你的事。”赵夜揉了揉眉心，“我方才去了一趟太子府，南荣晨做事很是谨慎，虽没有发现什么端倪，但巫师既然在，绮羽应当在他的手里，只是不知道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子夜方才跪的时候，已经将最近探听到的所有信息全都理了好几遍。

“三皇子这段时间和太子斗得很厉害，太子殿下像是有什么把柄在三皇子手里，一直退让。这些都是明面上显而易见的，小的悄悄命人打探过，三皇子最近折了不少得力的人，插在户部的人几乎全都被拔出来了……”

赵夜听到这里，手缓了下来，他蹙眉深思:“南荣晨以退为进，三皇子那边回过味来，必定知道是南荣晨那边出的手。”

他疲惫的面容上恢复了些精气神来，“子春你提醒得很及时，太子那边查不到，并不代表三皇子那边查不到。”

赵夜这般说着，站起身来。

子春慌忙抬头:“督主！”

他欲言又止，一咬牙，再次跪在地上，“督主，裴将军不在，小的大胆僭越，代裴将军求您好好歇一晚上。您从北凉刚过来，已经够辛苦的了，连口茶都没喝，就去了太子府。今儿个一整天您都在忙活着，裴将军要是知道了，肯定心疼得要命。小的求督主珍爱身体，养好精神，才能尽快把裴将军找回来……”

赵夜瞅着时辰的确已经很晚了，他叹了口气，冲子春挥了挥手:“今儿个我不出门了，你也回去歇着吧。”

子春不放心，但还是没有留下来伺候，蹒跚着走了出去，守在门外。

月色稀疏，星光也是惨淡，赵夜在窗前站了一会，直到微凉的夜色将身心全都浸透，他才折身回到内室。

屋子里的所有摆设都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被子松散地堆在最里面，枕头边丢着几本书。

裴绮羽不是很喜欢有人贴身伺候着，她也没有将子春当作低贱的下人，力所能及的事情基本上都不让旁人插手。赵夜过来之后，她更是堂而皇之禁止一众仆从进到内院来，就连子春也只是伺候洗漱之类的活。

至于这些被褥枕头，贴身衣物的摆放都是赵夜在操持。

走到床榻边坐下身来，赵夜伸出手探进枕头下面，触到一个坚硬的东西，他给拿了出来。

裴绮羽睡觉前有时候会习惯性地涂涂画画，应该是在南疆时形成的习惯。从前都涂画着只有她看得懂的粮草安排亦或者排兵布阵之类的事情，如今纸张上写写画画的多是一些日常生活中的琐碎。

她习惯不好，多是将纸垫在膝盖上，字体更是惨不忍睹，纸张最靠下涂画的一行字不知道是在什么情况下写的，有些难以辨认。

已至下半夜，赵夜还是无法静不下来去歇息，索性坐在灯下，拿着这纸张认真看了又看。

“我爱吃鱼，阿珗总是给我挑干净鱼刺，他忘记了我早就长大了，或者说，我在他跟前可以永远做那个可能会吃鱼卡到刺的小姑娘。他真的好爱我，我要比他爱我更爱他才行，以后一定乖乖的，听他的话，做个贤良淑德的小西妇……”

媳妇的媳字显然不会写，粗黑的笔墨叉掉了好几个，最后还是写上了一个错字。

眼泪无声滴落在纸上，赵夜伸手轻轻抚了抚，温热的液体已经浸湿了漆黑的字。

老天，我周珗一生坎坷，惟得阿羽一人是真心待我。

我愿折寿十年，二十年，只求你将她安安稳稳还给我！

求你，把她还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