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温和的女子，哪怕是在我少不更事、粗鄙无知、难以教化之时，她也从未对我说过一句重话。m.yingyongshudian.com

她那双像柔荑一般修长如玉的手，从没有握过利器，明明只会捏着一柄玲珑精致的团扇，掩着面偷偷地笑，瞧着斯文风雅至极。

所有人都觉得我任性妄为，怒斥我不懂事的时候，只有她温和地安慰我，笑笑说，十七岁就该是我这样的，我很勇敢，没有做错。

在我心里，白芍她也是我的亲人，是我可以倾心相待之人，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背刺我一刀……

我倒在地上，看着血水从我身下汇入浴池，染红一池温泉，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沈月琅从屏风后脱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似是觉得我很可笑:“说你蠢钝如猪，你还不信。”

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渐渐发黑，沈月琅朝我逼近，似是觉得这血腥味儿太难闻，用手指轻轻掩在自己的鼻下，还不忘踹上我那失了力气动弹不得的身体一脚。

外头好像是宫变了，无数宫人凄厉的叫声响彻整座寂寥的上林苑。

纱窗外，映着火光冲天，浓烟阵阵，不知道今夜之后，京城里又该死伤多少人。

傅怜他……会有事么……

他若是能低头，沈月琅应该会对他网开一面的罢。

可是他那样宁折不屈的性子，又怎么可能会对这样的贼人低头求苟活呢？

昏死之前，沈月琅最后说的那句话，不知道是讥笑，还是感叹，总之落在我的耳朵里，刺耳极了。

她说:“一生都尊崇仁君之道的嘉仁帝，如今怎么就落得个这样的下场呢……真是可怜得紧呐。”

……

再睁眼时，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

当年沈月琅被刺中肋下三寸没有死，是因为那处地方并非是要害。

习武之人的身体素来比常人更强健一些，以至于沈月琅被人补了一刀，扔去了乱葬岗以后，还有命自己爬出来。

所以沈月琅她很明显并不想让我死，那她想要做什么？

我驾崩，她再顺理成章地继位，不是更好？为什么还要留着我这条命？

动了动身体，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铁链声，眼前是一片漆黑，我撑着身体想要站起来，却被链子绊住了手脚，我猛地重重摔倒在地，膝盖磕得生疼。

根据方才我摔倒的声响可以判定，这里很空旷幽深，应当是地下密室之类的地方，且除了我之外，再没有另外一个活物。

摸了摸身边可以触及到的东西，是一个水坛，还有一个给畜类喂食一般的食槽构造，里面还当真有水和食物。

可是这水干不干净，食物能不能吃我就不知道了，光是贴近闻着味儿，我就直犯恶心。

忽然间，头顶上石壁竟然开了处缝隙，阳光从那处缝隙里透了进来，刺眼到不行。

我勉强睁开眼，终于看清了这处密室离地的距离差不多是有三层阁楼那样的高度。

那上面的人估算着位置，提着木桶倾倒下来水和食物，水倒是清水，可那食物粘稠脏污，不知道是将谁人的残羹冷炙混成一锅搅和而成的，也哗哗地倒了下来，落进食槽的位置，溅了我满脸。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话，顶上的石壁又被合上了，周遭又恢复了先前的不见天日。

因为周围太黑，我什么也看不见，若不是方才上面漏了些光进来，我几乎以为自己已经瞎了。

还有这个铁链的设计，我要么只能跪坐着，要么就只能趴伏着，除了这两种姿势，其他都转换不得。

也许我如今经历的，就是曾经沈月琅经历的，她觉得比起让我一死了之，让我感受一遍她曾经的绝望，好像更有意思。

我深吸了一口气，嗤笑了一声，沈月琅，你不过如此，你的这些手段，当真卑鄙至极。

我看不见日月轮转，也看不见斗转星移，也不知道外面的时辰过了多久，这种漫无边际的恐惧感与孤独感围绕着我，我呆愣了许久，最后没出息地哭了下鼻子。

为什么，我怎么忽然就，沦落到了如今的境地……

不知道在这里内关了多少天，饿极了的时候，我饮了些水充饥，却没有碰那些泔水一般的食物。

我是人，不是畜牲，沈月琅想让我放弃为人的自尊，如猪狗一样伏在食槽里，绝对不可能。

头顶上的那道石壁，再也没有打开过了，脑子里忽然闪过在汤泉宫的时候，她说的那句话。

“沈月镜，你有没有觉得，活着可真是一件恶心的事情啊。”

我当时不明白，只以为她在冷嘲热讽罢了，而今忽而觉得，生不如死，可不就是一件恶心的事情。

饿死就饿死，我闻到了那些泔水发臭的气味了，哪怕饥肠辘辘，肠胃时时刻刻都在叫嚣着自己忍受的饥饿，我也没有去吃那食槽里的东西。

不知道是到了第几天，我侧趴在地上，已经气若游丝了，一声重重的石门开启声忽然响起。

我要死不活地睁开半只眼，看见一行脚力沉稳的人举着好些个火把走进来，将火把安插在这密室的各个角落，周遭瞬间就亮堂了起来。

一双金丝云履出现在我面前，我实在抬不起眼皮去看了，那人用鞋尖勾起我的脑袋，迫使我看到她的脸。

果然是沈月琅。

她注意到那散发着腐臭气息的食槽，捂了捂鼻子，吩咐人道:“孤来之前，你们都得把这里清理干净，听到了没有？”

“诺……陛下，明明是够七天的量，属下们也没想到，这个罪奴一口未动……”

“孤未询问，谁许你做解释？”沈月琅眯了眯眼睛，道，“若有下次，直接割了舌头！”

“诺！属下知罪！”那些人认错倒是认得干脆。

我没有力气与她说话，否则我真要把她祖宗十八代，代代都骂上一顿……

算了，她的祖宗十八代，和我的祖宗十八代是一样的，骂她就是骂我自己。

“好妹妹，你别死啊，孤可是给你带了参汤，你的命……要好好吊着。”

上来两个人将我搀扶起来，灌了一碗参汤下去，我咳嗽了几声，挣扎着，想要吐出来。

“你要是敢吐出来，孤就把傅怜也关进来这里！”

我的心一凉。

却又猛地一喜，她的言外之意是，傅怜他……没有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