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孤栩从门后的阴影中缓步而出，他的脸在夜色中变得模糊不清，唯有那双微扬的眼眸中时有微光流转。m.youminggu.com

他走过来几步，却又不知为何驻足不前，只是定定望着她不说话。

云之芍这才看清他现下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靛蓝长衣，如今还是三月，入夜更是寒凉。

“你怎么才穿这些，不冷么？”

温孤栩闻言微微摇了摇头，原本聚焦的眼神渐渐涣散了开来，也不知神游到了何处。

云之芍只好抬手去探他的额间，刚一碰到，她的手指便飞速缩了回来，立即隔袖拽着他的手腕往里走，随口吩咐了下人快去请郎中来。

温孤栩被云之芍牵着带到小偏院去了，一路上他看着近在眼前的女子，目光缓缓落到她抓着自己的那只手上。

这次，他没有勇气再去反握它了。

待他被安置在卧榻上，云之芍亲为他盖好了被子，又去拧了巾帕来敷在他额上，这才起身要走。

温孤栩见状立刻拉住了她的衣袖，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云之芍一愣，扭头看他，眼中满是不明所以:“后悔什么？”

温孤栩缓缓松开了手，喉间涌上一阵苦涩，道:“后悔将筹码压在我身上，如今，不是已经有一个现成的官爷，我看她待你似乎不错……”

云之芍恍然，矮身坐回了床沿上，回忆着点了点头，道:“你还别说，此人倒是与我从前见过的官爷不太一样，传言都说这廷尉大人铁面无情，可我今日与他相处，倒觉得他很好说话。”

温孤栩闻言，蓦地转过身背对着她，再也不说一句话。

云之芍看着他疏冷的背影，轻啧了一声，从怀中掏出那张名帖，在他眼前晃了晃。

温孤栩蹙眉拽过那名帖，定睛看了看，蓦地惊坐了起来，难以置信道:

“这是春晖雅集的名帖？！”

云之芍点点头，看来这雅集果然在文生中备受瞩目，道:

“他今日顺道来给我送名帖，另有生意上的事与我商议，我自然得好好供着了，你说呢？”

温孤栩心下稍定，垂眸摩挲着名帖，低声道:“我会努力的。”

云之芍斜睨着他苍白的脸色，微微摇着头，道:“这雅集在三日之后，你如今却冻出了病，我看怕是难了，不然还是不去了吧……”

说着她就要去取回那名帖，温孤栩立即藏去了身后，郑重道:“我一定会在那日之前好起来的。”

云之芍白了他一眼，随即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而正色道:

“温孤栩，从今往后不许你再来我的院子走动。”

温孤栩一听，蓦地抬头看她，还未等他发问，云之芍抬手一阻，继续解释道:

“你别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你现下要做的便是一心考取功名，而不是将注意力分散在我的事情上，待你入得朝堂，到那时才是我真需要你的时候，切忌本末倒置。”

“还有，若再有一次像今晚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我便真的要想一想，你到底有没有能力成为我的倚仗了。”

温孤栩眼睫渐渐耷拉了下来，道:

“我知晓了。”

云之芍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躺好，待会儿郎中就来了，我先去安排一些事。”

温孤栩听话地躺下，目送着云之芍走出房门，直到那打在窗棂上的倩影彻底消失在自己面前，他才重新拿起那张名帖，将它紧紧贴在了自己胸前。

……

三日之后，云之芍目送着温孤栩上了马车，眼中难得地透出一股焦虑。

温孤栩的热度依然没下去，今日去会不会表现失准？

如是发着愁，温孤栩那边突然掀开了车帘，深深望着云之芍，道:“等我的好消息。”

云之芍朝他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这一天可真是漫长，她哪里都没有去，只在家里干等着，纵然活了千年，云之芍回忆着，也从未觉得哪一天比今天还漫长，所幸后来各处管事上门来报备马球会的事，她听着忙着也就不那么难熬了。

直到下人来报，马车已经到了路口，云之芍这才一个激灵起身，亲自跑去了路口相迎。

温孤栩在马车旁刚站定，抬眼就看见云之芍朝自己奔来，胭脂色的衣裙在凉风中轻盈舞动，天光将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他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嘴角，道:“慢着点儿。”

话音刚落，云之芍脚尖真就撞到了地面上一块凸起的砖石，整个人猛地向前倾去，还好温孤栩反应及时，连忙上前将她扶了一把。

人还没站定，云之芍已经开口问了:

“如何？”

温孤栩微微一笑，道:“幸不辱命。”

随即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新的名帖，云之芍连忙接过来看，竟是邀他入麓山书院求学。

“太好了！”云之芍雀跃道，“明日，我就给你准备准备，把你送进去。”

温孤栩闻言却渐渐淡下了笑容，转而蹙眉提醒道:“这上头写着的，是容我三日后再去。”

就这么急着要把自己送走？

云之芍一愣，突然想起他如今还是病体，怎么也要再过几日才能全好，如此带病求学，她也不太放心，于是又道:“你说的对，还是等三日后再去吧。”

温孤栩这才稍稍宽慰，两个人这就肩并着肩往回走，路上见她一直小心摩挲着那张名帖，根本没注意到温孤栩的脸色。

他今日本就撑着病体去赴雅集，全程不敢有丝毫松懈，席间因他是初来乍到，拿的是宰相府的名帖，又颇受在座瞩目，除去同龄文生间的交涉，更有上首几个麓山书院的老师陆续在问他，他都一一对答如流，眼下事情有了眉目，他放松下来之后，这才觉得头昏脑涨，脚步虚浮。

云之芍余光扫见一旁的人影突然停下来，这才将目光转向他，见他站在那处，一张脸微微泛着红，便知他是因着身上热度未退，时下正难受呢。

云之芍立刻上前扶住了他，道:“先回去好生躺着吧，再吃几副药，估摸很快就能好了。”

温孤栩轻叹一声，自嘲道:“从前的日子虽清苦，也从未生过病，如今不知是怎么了？”

被她好生养着的时候，反而体弱多病了起来。

云之芍闻言纳闷道:“从未生过病？一次都没有？”

温孤栩回忆了下，点点头道:“有记忆以来，便从未生过病。”

云之芍双眉微挑:“别告诉我这是你第一次生病。”

温孤栩认真点点头。

“这就奇了，一个凡人……”云之芍打量着他的眉眼，顾自嘟囔了一句。

温孤栩一愣，扭头对上她的视线，笑问道:“你这话真有意思，这里谁不是凡人？”

“我啊，”云之芍毫不迟疑道，“我是妖女，你说的。”

温孤栩的一双剑眉往下一压，没想到她还记着自己从前的话。

“从前或许是，”温孤栩说着，低声又补充了一句，“但现在不是了。”

云之芍更纳闷了，问道:“就因为你对我的印象改观了？”

温孤栩摇摇头，解释道:“现在的你，入夜便会犯困，到了时辰也知道饿，回来也会喊累，与凡人几乎无异，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