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芍蹙眉思索片刻，只道:“好像……听说过……”

孙若英看她反应就知道她定是不解这书院的重大意义，于是压低了声音道:

“此话虽有些悖逆，但麓山书院确然背靠皇庭，士子中时常说，入得麓山便相当于一条腿迈入了朝堂，在我看来，倒也不算全错……”

云之芍张大着嘴巴，作恍然大悟之状，可很快她又颓然趴在了桌上，道:“可是，这样的雅集，恐怕绝非一般布衣百姓能入得了……”

孙若英微微一笑，起身朝她屈膝一礼，郑重道:“姑娘既救了我一条命，此事便由我代劳，待回了京城，春晖雅集的名帖，不日定会送到府上。m.boshuoge.com”

云之芍连忙起身，朝着孙若英恭敬抱拳回礼，道:“没想到姑娘还有这等门路，别说救命了，分明是姑娘救了我和弟弟的命。”

这马屁拍得属实明显，引得孙若英又忍不住笑了。

正在这时，祠堂那边村长突然急匆匆过来，满脸愁容道:“云……云当家的，我们太爷说……要见你……”

云之芍微微挑眉，心知这下准没好事，孙若英也蹙起了眉头，在心中为她担忧了起来，道:“云姑娘，我陪你一起去吧。”

云之芍知道她这是好心想维护自己，但她却朝孙若英摇了摇头，道:“姑娘只管坐着喝茶，这等家事若摆不平，我那不成器的弟弟也有愧姑娘的抬举了。”

孙若英一愣，抿唇点了点头，重新坐了回去。

目送着云之芍离去，孙若英这才朝身后瞥了一眼，道:“你如今倒是听话，往日不是最要插嘴的么？”

身后的锦绣闻言捏起了自己的衣角，悻悻然道:“她在人家的地盘连人家的祖宗都敢骂，我可不敢再招惹她了……”

“知道轻重就好。”孙若英冷道。

“不过，”锦绣又嗫嚅道，“奴婢好久没有看到小姐这样无忧无虑地笑了，小姐以后就该多笑笑，病也就去了。”

孙若英一愣，回想起自己这一路行来，确实因为这两姐弟笑了一次又一次。

她将目光重新落在祠堂那处，喃喃道:“这家姐弟，倒是与我从前见过的都不太一样……”

……

那边云之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迎入了祠堂，她先是朝站在一旁的温孤栩眼神安抚一记，这才走到那老太爷面前屈膝一礼，道:

“不知太爷有何训示？”

太爷昂首坐着，看也没有看她，只提着拐杖朝祠堂前方一指，道:“你忤逆长辈，罚你在这里罚跪一夜，愿是不愿？”

云之芍眼前一亮，这不是变相承认他是自己的长辈了？不就跪一夜么，女汉子能屈能伸，熬过这一晚，什么都有了，有何不愿？

云之芍正想应下，温孤栩却突然拽住了她的手往自己身后一拉，道:“谁都不能罚她。”

他的语气冷厉，倒是让云之芍心下惊讶了一瞬，太爷听之微微睁开了眼，望着温孤栩道:“怎么，又不想认祖归宗了？”

温孤栩不闪不躲地迎上太爷的目光，沉声道:“我父亲在世时，再是严厉，也未曾舍得动手打她一下，他虽盼我能认祖归宗，可此事若是要我的家人受罚，也定是违背了他的本意。”

云之芍讷讷听着，要不是知道这些话都是胡言乱语，她差点都要相信这是自己亲弟弟了。

你都这么配合了，我当然也不能落下。

随即，她突然哽咽一记，抽了袖中的罗帕，侧身捂住了自己的脸，温孤栩听到身后的咽呜声，蓦地转身看去，见云之芍正掩面而泣，心下立时一软，忍不住环住了她削瘦的肩膀，正想出言安慰。

谁料云之芍从帕子里微微侧过脸，朝他斜睨了一眼，那眼中分明是狡黠，哪里来的伤心？

他嘴角一抽，正要松手，谁知云之芍立刻拉了他的手重新按回自己肩上，弱弱道:

“弟弟，你别安慰我了，父亲是父亲，太爷是太爷，方才是我说的话太粗鄙了，如今我自己愿意跪，父亲若在天有灵，定也知我这份孝心，不舍得我吃苦的。”

说着她悲怆一声，将温孤栩推了开去，噗通一声跪在了祠堂众牌位前。

嗖——

就在她下跪那一瞬间，祠堂内原本燃着的香烛突然尽数熄灭了。

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怔怔看着云之芍双手合十又拜了一下。

嘶啦——

挂在最正中的温丞相的画像竟然无故裂了。

眼看着云之芍还要再拜，太爷蓦地起身，喝止道:“住手！”

云之芍一愣，下一刻就被温孤栩拽了起来，云之芍猝不及防，那手臂被拽得生疼，她轻嘶一声朝他瞪去一眼，正对上一双更为光火的眼眸。

她咯噔一下，心虚地站在了一旁，一只手在袖间微微一划，那些香烛转瞬又燃了起来，那原本破开的挂画竟然也复原了。

温孤栩看着这一幕，蹙眉斜睨了云之芍一眼，低声道:“没想到你还会这种妖术，嗯？”

那边老太爷在村长的搀扶下，托着挂画反复揉搓着双眼，目瞪口呆地望向了村长，村长颤声道:“太爷，我们都看见啦，恐怕咱们祖宗真不让她跪……”

太爷身子一僵，讷讷转过了身走回来，坐在椅子上思忖了片刻，这才道:“去……去把温氏族谱请出来……”

……

再出来时，孙若英远远看见那姐弟俩被人围着道贺，云之芍从一旁护卫那里接来一大摞红封，一个个派发给了道贺的人，温孤栩在一旁看着云之芍那殷勤的模样，一脸铁青。

孙若英又笑了，道:“看来十分顺利。”

待派发完了红包，云之芍又对护卫喊道:“将家里带来的那些礼物都帮着送到各家去吧。”

众人又齐齐鼓起了掌，雀跃地陆续追着礼物去了。

留下村长几人和太爷在一旁。

云之芍朝村长点了点头，亲自上前搀扶太爷下台阶，村长几人便趁机退去了。

太爷脸色雪白，看到她的手竟是一惊，却又未拒绝。

云之芍一边小心搀扶着他，一边道:“我知道太爷虽是生气，可心里是明镜一样的，最是清楚轻重利弊，眼下我们各自得了好处，又可相互倚仗，将来温氏的孩儿们若想求学读书，我也自当伸出援手，温丞后人何愁不能重返朝堂？”

太爷听着，冷哼了一声，脸色却稍稍有了好转，他停下脚步，望着不远处那棵树，见树下布置了桌椅，沉声道:“那棵树是祖辈留下来的，搬桌子的时候小心些。”

云之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道:“那树……有何特殊之处？”

太爷斜了她一眼，道:“我温氏祖上原是行乞出身，某日路过这棵树下，得了一男一女的几个包子，吃得不亦乐乎，便时常在这树下候着，希望能再遇上那样的好心人。”

云之芍心下一凛，脑海中骤然浮现当初与寥落尘在树下交换包子的情景。

巧合，这一定是巧合……

“谁知那日又是在这树下，竟从天而降一个纸团，打开一看，你猜是什么？”太爷突然眼中有光，这几年都靠这个故事跟晚辈们说笑呢。

云之芍冷冷望着太爷道:“不会是……一张……银票吧？”

太爷脸色一僵，这么多年都没人猜中过，怎么她一下就猜中了？

“你怎么知道？”

云之芍难以置信地回望着那棵树，又环顾了下四周，幽幽问道:

“太爷，这里以前是不是叫牧村？那银票以前叫交子，值二十两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