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云之芍步入书房时，但见温孤栩已经穿回了原本自己的衣衫，那袖口的靛青补丁看着格外突出。m.xinyishuwu.com

他背对着她看着那一列列书架，问道:

“中了么？”

云之芍默默上前，道:“你别灰心，三年后我们再考便是。”

温孤栩摇摇头，转身看向云之芍，道:“那我可以走了吗？”

云之芍一愣，垂首思量片刻，弱弱点了点头。

温孤栩喉间微动，最终却只滚出两个字:“告辞。”

言毕他便绕过她身侧，径直往外走去。

“慢着，”云之芍道，温孤栩立即止了步，眼眸微颤了起来。

一股幽香从身后若隐若现地袭来，他知道她在向自己靠近。

突然一张纸被递到了眼前，他茫然接过打开，里面都是他这段时间在这里吃住用度的开支，足足两千多两。

“要走可以，先把债还了。”云之芍昂首道。

温孤栩咬咬牙，将纸张折好收入怀中，道:“你待如何？”

云之芍微有诧异，他这次竟不恼了，于是试探着说道:“两个建议，一个是留下来还债，另一个么，就是把你卖去公主府做面首……”

“你……”温孤栩冷然瞪了她一眼，正对上她盈盈浅笑的双眸，心中被顿挫一记。

他轻叹一声， 渐渐收敛了怒意，转首望向寂静小院，问:“留下来当怎么还你的债？”

云之芍嘴角微扬，朝不远处游廊下等着的婢女道:“玉儿，端上来吧。”

那个叫玉儿的婢女立刻“哎”了一声，毕恭毕敬端上来一碟酥酪，云之芍接过酥酪，顾自往书房走进，说道:

“这是我家铺子新出的点心，你过来帮我尝尝。”

温孤栩垂眸驻留一瞬，转身跟着走了进去，在云之芍对面坐好，看着眼前那碟酥酪，拿着勺子送进一口，一股带着柑橘香气的微甜在舌尖飞速绽开，转而又传来了一丝丝清凉之意。

云之芍认真问道:“如何？”

温孤栩将勺子轻轻放回，垂首点了点头，却道:“很像小时候我母亲为我做的冰饮。”

云之芍满意地点点头，温孤栩见她似乎并不好奇，心中思忖片刻，大概猜到了她应该是打听过自己的身世的。

他温孤栩儿时也是家境殷实的，父母见他聪慧异常，便早早为他开蒙读书，只是他们陆续病逝，而他当时年幼不知事，家中财产便被一众亲眷分刮了干净……

尽管如此，他也一直不忘他们生前最期盼的事，那就是看到他高中入朝为官。

他从前也奋发努力过，可每次都是名落孙山，他认识的那些草包反倒陆续中了，渐渐他就想明白了，在本朝要想入朝为官，光努力还不够……

其实这几年他依然每日读书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习惯罢了，如果这件事他都放弃了，不知道自己活着还在坚持什么……

待温孤栩吃完了酥酪，云之芍将碗收了，道:“等过几日，你随我一同出趟门。”

温孤栩一愣，正想开口问，却听云之芍先一步道:“到时候让你做什么，你只管照做，就算还了我的债，如何？”

温孤栩抿唇不言，云之芍又立刻补充了一句，道:“放心，不会把你卖了的。”

温孤栩这才勉强点了点头，道:“好。”

……

半月之后，云之芍和温孤栩坐在马车里，他撩开车帘，看着身后跟着的十辆装满各色货品的马车，道:

“你要搬家？”

云之芍闭眸靠在车壁上，懒懒回道:“送礼。”

温孤栩微有诧异，这是要去见什么大人物么，竟需要这样的大礼？

见她面有倦容，温孤栩便不再问，只垂首捧着一卷书继续看着，直到她渐渐睡熟了，头逐渐歪向了一侧，即将撞到那车壁之际，他连忙倾身过去，将她的小脑袋稳稳接在了肩侧。

她没有醒，只是砸吧了下嘴，又沉沉睡去了。

温孤栩看着窗外的天色，微微蹙起了眉。

大白天她都这么困，晚上是不睡觉么？

她一个女子撑起这样的家业，定十分不易吧……

云之芍突然梦呓了一声，温孤栩听得不甚真切，便忍不住微微偏头过去，屏住了呼吸细听了听。

“落尘……”

突然，马车急急停了，云之芍往前一倾，立即警醒了过来，撩开了一旁的车帘朝外看去，根本没注意到温孤栩坐在自己咫尺距离。

温孤栩看着她的侧脸，眸泽微微沉了下去。

车夫慌乱退了过来，道:“主子，咱们怕是要遇上劫道的了！快弃车逃跑吧，保命要紧。”

云之芍点头，立即转首对温孤栩道:“你下车， 跟他们一起先找个地方躲一躲。”

“你呢？”温孤栩问道。

云之芍来不及作答，只隔着衣袖拽他钻出了车厢，正见几个生面孔灰头土脸地局促在一旁。

这几个人应该就是被劫道幸而逃过来的了。

云之芍立即与随行护卫嘱咐了几句，叫他们带着这几人一起去躲，顺便将温孤栩也交了过去。

正欲放手之际，温孤栩反抓住她的衣袖，道:“你要去哪儿？”

云之芍快速安抚道:“不必管我。”

几个身材健硕的看护提刀上前，自告奋勇道:“主子，我们留下。”

“不，你们都不用，”云之芍道，“你们在反误了我的事，你们只管护好他们，旁的我自有应对。”

看护面面相觑，虽然这是主子的命令，他们莫敢不从，但从道义上来说，他们怎么能把一个弱女子留在这里独自面对危险？

就在这时，那几个逃亡的人中突然站出来一个矮身女子，道:“不行，他们必须要跟着我们去，你可知我们是……”

话说到这里，旁边另一个人突然低斥一声，阻道:“锦绣！不得无礼！”

矮身女子一听，立刻住了嘴，悻悻然退了回去。

云之芍当下也没时间思量这几个人是什么身份，偏偏温孤栩也不依不饶，硬是拽着她的衣袖不肯放手。

云之芍只好一掌将他劈昏，谁知他的手却还不松，她只好随手将那袖子撕了，朝护卫们使了个眼色。

护卫们眼见自家主子手法如此利落精准，立时领命将温孤栩扛上了肩，带着婢女车夫，以及那几个逃来的人一起往后方林子里躲去了。

……

林子里，他们伏身在其中，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至，随即便有嬉笑口哨声隐约传来。

锦绣抱着一旁女子的臂膀，颤声道:“小姐，那女子定是被那群强盗看上了，会不会……会不会被……”

女子按住了她颤抖的手，眸光扫过一侧紧闭双眸的温孤栩，低声道:“她方才手法干净利落，一看便有武艺傍身，兴许……能应对……”

“可是小姐，”锦绣嗫嚅道，“那些强盗有十来个，她就再有武艺，哪里做得到以一敌十啊，不然我们还是快快让这些护卫带我们入城吧……”

这时，一个留着绕腮胡的壮硕护卫立刻道:“要走你们走，我等恕不相送。”

锦绣一愣，立刻恼了，道:“那女子家当不过那些，能给你们多少工钱？不如将我们顺利护送到京城，我们老爷可以给你们双倍。”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闪过，锃亮的长刀转眼被架到了锦绣脖子上，她脸上的气焰立刻蔫了，骇得一动不敢再动。

握刀的护卫冷笑一声，对着一旁绕腮胡护卫道:“啧啧，大哥，她就这点胆量，还能当我们臭要饭的，不然一刀嘎了，省得聒噪。”

锦绣一听，立刻要哭，一旁的女子连忙恭敬道:“下人无状，还望二位高抬贵手，你家主子是大义之人，若我们这次能一起平安，待我等回去后定会重谢你家主人。”

绕腮胡扫了那女子一眼，只见她头发凌乱，面上也都是泥土，辨不清面容，想来是方才担心自己被那些强盗盯上，故意扮的丑。

绕腮胡朝一旁兄弟使了个颜色，那护卫这才收了刀，将目光重新聚焦在林外那处，再不理会她们。

这一看不要紧，只见那十几匹马上的歹人不知何时都已经不在了，只有一道昳丽的身影在那些马中来回走着，时不时踢着地上的人。

绕腮胡一惊，道:“什么情况？”

此时另一旁一直专注盯着那边的护卫颤抖着手，指向了云之芍，咽了咽口水道:

“主子……主子用马鞭……就抽了那么几下……他们就……就……”

绕腮胡怔然，随即就看到云之芍朝这边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