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m.czyefang.com

崔珏独自坐在前厅良久，桌案上的茶都凉了。

他垂首看着手中的玉牌，回想着容嬷嬷方才的回禀，这才知道云之芍住进了闻莺别院，还意外通过了礼教考核。

一天之内，这女子解了自己身上困扰多年的头疾，还无意间给这么多年的传闻找到了突破口。

她说是来找夫君的，可他没记错的话，参选花宴的女子必然先行验过身才能参加考核……

看来这个女子说的话尚不可全信，幸好自己也有所保留……

想到这里，他吩咐道:“此事在我找出幕后主使之前，不便对外声张。”

容嬷嬷垂首应下，随即又犹豫着问道:“那云姑娘那边……”

“明天考什么？”崔珏突然问道。

“回大公子，上午是琴棋，下午是书画。”

“以你之见呢？”崔珏又问道。

容嬷嬷思量片刻，回忆道:“先前礼教一门，云姑娘临时抱了佛教，还好之前她也是受过礼数教导的，学起来很快，无非是改一改形制，至于理论也是大相径庭，倒是过得顺利。”

“只是明日那几门却不是可以临时学的，依老奴看，云姑娘既然一直在行走江湖，恐怕这方面……”

崔珏点点头，随即道:“一切照旧，不必特殊。”

容嬷嬷心下了然，看来大公子不打算为她破例，那就还是按照原先定下的流程走吧，该怎样就怎样。

翌日一早，云之芍起身用了饭食，听闻这一整天都有考核，头都快裂了。

琴棋书画？什么嘛，就见个宗门的天女，崔珏为什么不考炼丹不考术数啊？哪怕比个剑呢……

进了园中，各个角落都已被一名女子占着了，自己连找个地方打坐修习都没有可能，练琴的，吹箫的，拨琵琶的，曲调不一，此起彼伏，听得云之芍耳朵都麻了，只得躲回房中。

不多时又有人来敲门，真是一刻都不能清静。

云之芍开了门，看见方若婷由小红扶着站在一旁，面色依然有些白。

云之芍撇撇嘴，道:“不用谢。”

方若婷又好气又好笑，顾自进了她屋子坐下，脸色颇为嫌弃地看了眼她空荡荡的梳妆台，直接了当地问道:

“我问你，昨天你可见着崔府君了？”

云之芍进来坐下，点点头道:“见了。”

不仅见了，连人家衣服都扒了。

但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吧，万一没被咒术弄死，先被自己气死了，她那个母亲也是个没事喜欢杖毙的……

“那他……”方若婷面露紧张道，“他看到你是什么反应？他有对你说什么吗？”

云之芍想了想，投壶的时候他没说什么话，在偏厅单独谈话的事又不能说，那就只剩那一句了。

“他说‘云姑娘，你太失礼了’。”云之芍回忆着他的语气复述道。

方若婷悚然一惊，捂着胸口心下瑟瑟。

还好，还好啊，昨晚她提前被送走了，当时自己还十分懊恼，现在看来真是明智啊，要是自己像她一样唐突地去见了崔府君，这话指不定就是送给自己了。

看来落水结缘这种事对崔府君来说根本就不是缘不是佳话，而是“失礼”。

而且，这女天师花容月貌的，崔府君显然也没高看一眼，看来她的崔府君果真不是一个以貌取人的寻常男子。

当下方若婷突然就改了态度，对着云之芍少了几分敌意，多了几分同情。

“听丫鬟们说，昨晚是你救了我？”方若婷仰头傲慢地说道。

云之芍倒了一杯茶并不说话，方若婷以为她是给自己倒的，正要接过，谁知云之芍自己拿过去喝了。

方若婷又恼了，小红见状连忙上前说道:“我家小姐问你话呢，怎么不答？”

云之芍扫了主仆二人一眼，提醒道:“废话别说了，说重点行不行？”

方若婷一愣，好吧，是有点废话，她救自己的事，家里的仆人都知道，但现在都说出来了，她不按常理客套，自己就下不来台了。

她扫了眼小红，小红立刻替自己主子架起了梯子，道:“我家小姐也是好意，看在你的这份施救之心，来问问你需要什么乐器，我家小姐可以借你。”

方若婷蹙眉看了小红一眼，小红连忙又补充了一句道:“但不能跟我们小姐一样弹琴。”

“什么乐器都有？”云之芍纳闷道，“你带那么多东西来不嫌重吗？”

“这有什么，”方若婷没好气道，“又不是我搬。”

“不必了，我用不到这些。”云之芍回道，“没事了吧，没事我想清静清静。”

方若婷和小红面面相看片刻，小红试探着问道:“你不会是……什么乐器都不会吧？”

云之芍不耐道:“我先前已经在园子里听过了，琵琶、笙箫、琴、笛子，花样还挺多，我确实一个都不会。”

方若婷忍不住嘴角微微扬起，道:“那就爱莫能助了，我是想借你的，你自己不成器罢了。”

云之芍冷笑一声，姿态慵懒地起身抱拳行礼，敷衍道:“多谢小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是我没用，不怪小姐，小姐已经仁至义尽了。”

这话听着揶揄极了，方若婷白了她一眼，随即抬起手由小红扶着走出了房门。

“哎，我说，”云之芍看她那样子，靠在门口抱臂问道，“就你现在这个样子，确定自己弹得了琴？”

“这你就管不着了。”方若婷回道。

……

乐器考教开始了，云之芍空着手走到园子里，看见六七个女子早已等在那里了，自己手上或者是旁边丫头，都捧着自家用惯了的乐器。

看到她来了，众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投射过来，见她两手空空，不免微微冷笑了起来。

她这是连趁手的乐器都没有么？

一旁恭候的仆妇看到云之芍空手过来，便上前恭敬问道:“姑娘等会儿是要用什么乐器，老奴先去备来。”

云之芍摇摇头道:“不必，我带了。”

可她分明什么都没有带啊！

云之芍顾自扫视着园子里的景致，随即挠挠头说道:“我去逛逛，马上就回。”

一首一首曲子弹毕，云之芍靠着廊柱垂首听着，不置可否。

游廊里又折过来一个女子，身后跟着小红，小红则抱着一把古琴。

云之芍站直了身子打量着女子，只见女子穿一身红艳艳的衣裙，环佩叮当，凤钗夺目。

就是一张脸用厚实的纱布包得严实，只勉强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眉眼。

“方——小姐？”云之芍诧异道。

女子一惊，冷不丁停下了脚步，瞥过脸去看向小红。

小红仰着下巴上前挡在女子面前，道:“我家小姐昨日落水之后不慎感染了风寒，大夫说为免病情加重，出行必须戴面纱遮住口鼻。”

云之芍微微挑起眉尾听着小红解释。

“也是为大家好，万一过了病气……”

“考教只考乐器，又没说非要露脸，你难道有异议？”

云之芍抬手挡了一侧面颊，低声道:“根本就没人问你，你再自己解释下去，就有问题了……”

小红一愣，那边老仆正在这时叫了方若婷的名字，她便立刻朝着身后女子挥了挥手，二人一前一后走进了珠帘那头。

云之芍静静听着琴声，难得满意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这活儿还能请替身，难怪她说不必操心呢，就是不知道进去之后会不会被人认出来了。

轮到云之芍的时候，她掀开珠帘，才知道里面和考教的人之间还隔了一扇屏风，难怪……

屏风那边声音响起:“云姑娘，开始吧。”

云之芍随即从怀中取出了一片叶子，是方才自己在园子里仔细挑出来的。

曲子是阿父从前教她的《九天神隐》，听之犹如西天泛佛音，空谷现幽兰。

云之芍闭目吹着，仿佛自己回到了化胥境，正和阿父站在化胥之巅上看着满目的云海，灵台一片清明。

一曲毕，再睁开眼时，周围竟然已经围满了人，就连那个戴面罩的女子都挤在里头，更别说考教的那几个嬷嬷了，她们早已出了屏风，一起站在旁边怔怔看着她，以及她手中那片最为寻常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