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慈渊和四娘子到了望书镇。www.ghjun.com

四娘子行至广惠宫旁，那有一处废弃的院子，自从潘壬与祁王起事之后，一直空着，古今荒草丛生，处处颓垣断壁，一派萧条。

四娘子悄然落泪，当年离开的时候尚且门楣光鲜，如今却如此残破不堪，她指着崭新的寐园说道:“当年，对面那块地，也是我潘家的，如今不知道到了谁手中。”

慈渊站在她身旁，想起在望书镇的时候，这座院子来来回回走过好多趟，却不知与自己有如此大的关系。

“那是书一份的寐园。”慈渊说道，“当年在鸡足山救我的书福，正是书一份的独子。”

“原来是书家的，那时候书一份从陆家出来自立门户，只在南西街有一爿小小的笔铺，没想到如今也算功夫不负有心人。”

“只可惜，书家父子二人，皆因我而丧命，如今留书份寡母一人，孩儿心中惭愧。”

“此事不能全怪你。”四娘子说道，“罪魁祸首是贾似道，他早知你是我与祁王之子，秘密派你去大理边境，设下陷阱让你命丧沙场。”

“贾似道的仇，孩儿铭记在心。”慈渊已经不记得多少个夜晚，默默发誓一定要杀了贾似道，为战场上的将士们报仇。

“只是，书家的恩情，孩儿无以为报。”

“顺其自然吧。”四娘子叹息一声，“如今我也只能隐姓埋名，悄悄看一眼望书镇了。”

两人不再逗留，打算坐船去临安。刚在宝善河通津桥旁的码头上船，听见书老太太声音传来:“福儿，福儿，真的是你吗？”

老太太老泪纵横，拄着拐杖，在何婶的搀扶下，小跑着过来。

慈渊见她一脸焦急神色，不忍心老人家伤心，便跳下船只，应声道:“奶奶。”

“真的是你啊！”书老太太颤巍巍伸出双手，拉着慈渊。他虽知道书福还活着，但这几个月左等右等不见他回来，心里总是放不下。

“嗯，奶奶，是我，我回来了。”慈渊见老太太憔悴的脸庞、花白的头发，实在于心不忍告诉他真相。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太太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愿放开，仔仔细细瞧瞧他的脸庞，不想他受到半点伤害。

“奶奶，对不起，这么久没有跟您报平安，实在是不得已，不能连累了奶奶。”

“奶奶知道，奶奶理解，奶奶这条老命，就跟老天爷耗着，要等你平安回来。”

“奶奶。”慈渊欲言又止。

“这位是？”奶奶瞧见后面船上一位中年女子，似乎一直在等慈渊。

“书家阿婆。”四娘子走下船，看了一眼慈渊，笑着说道:“我不过是一个过客，无甚重要。”

“既然都是我家福哥儿的朋友，不妨请里面坐坐。”

“听阿婆安排。”四娘子便跟着两人进了寐园。

到了懿德堂，慈渊扑通跪下，说道:“奶奶，恕孩儿不孝，孩儿对不起书家。”

“起来。”老太太心疼道，“地上还凉，膝盖不能受寒。”慈渊虽见不得老人家伤心，但一直让老人家蒙在鼓里，更加不忍心，便打算将事情和盘托出。

“不要说不该说的。”老太太突然说道，“我书家如今只有你延续香火，我这几十年的基业，不能毁于一旦。”

慈渊愣了愣。

“如今书家就剩我一个老太婆，不知道还能看几天太阳，我就指望着你，奶奶知道你与陆家小娘情投意合，奶奶就盼望着你们早些完婚，早日让我抱上重孙子，书家后继有人，他日在泉下遇见官人，我也有脸与他对答几句。”

“奶奶。”慈渊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坦白。

“这位大娘，你说是不是，咱们为人妇、为人母的，一辈子不就这点盼头。”老太太拉着四娘子的手说道。

“是呀，阿婆说得有理。”四娘子见状，心下动容，书老太太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她不想失去眼前的福哥儿，她书家后继香火不能没有人，她书家偌大的基业不能没有人，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更不能没有孙子。

慈渊见母亲答应，含泪道，“孙儿一切都听奶奶安排。”

“好，好。”奶奶高兴道，“列祖列宗，我王清梅总算没让书家绝户。”

“我让何婶重新准备了午饭，我们高高兴兴吃一顿团圆饭，你看如何？”奶奶拉着慈渊问道。

“好的，奶奶。”

“这位大娘不知道怎么称呼。”

“我夫君姓李，阿婆您叫我李家娘子吧。”四娘子不敢说自己是大名鼎鼎的四娘子，亦不敢说从前娘家的姓，更不敢说自己第一任丈夫的姓，无论是潘还是赵，都太显眼了。

“李家娘子，请。”老太太看出这娘子与福哥儿关系不一般，但没有多问，只是请她一同吃饭。

饭桌上，四娘子见到慈菇、菱角、莲心这些江南水乡才有的菜色，心中波澜又起，眼眶渐渐湿润。

当一盘碧绿的绣花锦端上桌面，四娘子两行眼泪滴滴答答落在碗里。

慈渊见状，忙拿桌上的帕子递给她。

书老太太也放下碗筷，问道:“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不，不。”四娘子揩了揩眼泪，“不瞒阿婆，我原先也是望书镇人，远嫁他乡多年，如今再见这绣花锦，不禁想起当年父母在世时候的光景。让阿婆见笑了。”

书老太太看着那绣花锦，再看看那李家娘子，突然明白了。

“我这次回望书镇才知，这绣花锦是这里独有的，吃起来软糯可口，别处吃不到。”慈渊说道。

“来，多吃点，春天的绣花锦菜总比冬天的味道差一些，不过我们家老厨炒这道菜的火候够好，我吃了几十年都吃不厌。”

这让四娘子落泪的绣花锦，不过是一道青菜，只不过叶子上的脉络比寻常青菜更明显，凸起的叶脉犹如绣的娘运针刺缀做出来的绣品，故名绣花锦。

奇怪的是，这种菜出了望书镇，就绝迹了，偶有形似的品种，色香味都不及。

“李家娘子，你不嫌弃的话，就做我老太婆的干女儿，如何？”书老太心底一番推算，有了这层关系，眼前这个孙子更跑不了了。

四娘子一听，忙起身跪拜:“干娘请受女儿一拜。”

“好好，起来。”书老太太乐呵呵拉她起来。

“干娘，今日匆忙，认亲的仪式，女儿改日补上。”

“这些不重要，你既是我的干女儿，也是福哥儿的姑姑，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需要你出面操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