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午，陆颖带着沈二、满山一起去了汪行遥的云游画舫。m.muyuwenxuan.com

刚走进，就听到画舫内嘤嘤嘤的啜泣声。

陆颖推门进去，只见舫内坐着一位三十几岁的中年妇人，两边站着四五个年轻女子，看起来像是汪行遥的小妾。

“我们徽州汪氏，不过是小门小户，养不起你们这些人，你们自行散去吧。”中年女人是汪行遥的发妻，得知汪行遥的事情后，从徽州赶来。

没想到汪行遥这个人附庸风雅，买了好多个小妾，有几个已经跑了，剩下几个没处去的，现在也要被汪娘子打发走。

“大娘子，你就收留我们吧，我们都是被爹娘卖掉的可怜人。”其中一个女子哀求着，“前些年我老家那边闹饥荒，幸好汪大郎收留我们，如今眼看饥荒的地方越来越多，我们真的没地方去了。”

“是啊，汪大娘，您就带我们回徽州吧，做牛做马都不要紧。”另一名女子也哀求道。

“你个坏蛋，就是你害我爹爹！”

“啊！”陆颖听到一阵咆哮，便被一股力量推入河中，迎面扑进冰冷的河水中。

“小娘子！”沈二扑通入河，迅速捞起陆颖。

满山则一把抓住想要逃跑的小男孩，这小男孩七八岁模样，是汪行遥的小儿子，他本与自己哥哥回画舫，正好遇到陆颖，他们两人不知在哪里见过陆颖，小男孩不由分说，上来将陆颖推入水中。

汪大娘子等人闻声走到船头，见到此情此景，心中也明白了几分，一边扶着陆颖走进舱内，一边问她小儿子:“怎么回事？”

陆颖冻得直哆嗦，心想，我跟水有仇，尤其是这么冷的天！回头我要把宝善河、宜善河，还有这福善河全填平了！

船舱里没有一星炭火，也冷得很。王大娘子将被褥给陆颖裹上，她还是冷得面色惨白。

其中一个小妾将手里的汤婆子给她焐上，才觉得有些暖气。

“快，再去烧些水来。”汪大娘子安排两个小妾去烧水，又问另外两个，“你们可有体面一些的衣服，让陆小娘子先换上。”

两人便去找了些衣服来，但陆颖在别人的地盘上，并不想换衣服。

“小娘子，我去找人来。”沈二匆忙擦了擦身上的水，飞奔出去，回了陆家。

“放开我，放开我，凭什么抓我！”推人的小男孩被满山拽进来，一直挣脱，无奈满山比他大些，挣脱不开。

“你把我家小娘子推进河里，你还问我凭什么？”

“三哥儿，可是你将陆小娘子推进河里？”汪大娘子厉声问道。

“娘！”汪三哥见母亲生气，立刻老实下来，“她，就是她，害我爹爹刺面配厢军。”

“你大哥呢？”汪大娘子朝门外看，她知道大哥必定是怂恿弟弟做坏事后，躲着不敢出来，“进来！”

大哥才畏畏缩缩进门来，十六七岁的高个儿，胆子小的跟老鼠似的。

这时又进来一名男子，十五六岁的样子，先走到满山面前，拱手道:“这位哥儿，我家三哥儿性子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替他赔罪。”

“哼，给我家小娘子赔罪！”满山道。

“小娘子，我家三哥儿有些鲁莽，多有得罪。”小哥儿又给陆颖道歉。

陆颖冷的很，不想说话。

“不要你假惺惺，我们家的事不需要你管。”三哥儿又冲他吼道。

“怎么跟你二哥说话。”汪大娘子斥责道。

“明明就是嘛，娘，他已经过继给舅舅，他不姓汪，你为何要带他一起来。”三哥儿道。

“那也是你二哥，你看看你们两个，你们爹一走，你们两个谁当得了家？”汪大娘子怒道，一个懦弱，一个冲动，“你二哥虽然从小在舅舅家学刻书，但性子稳重，遇事机敏，不像你们两个！”

这时陆家人及时赶到，贝叔带着几个人扛着两个大火盆，贝婶装了一袋子的汤婆子，她知道陆颖平常最怕冷。又打发众人出去，给陆颖换了暖和的衣服。

随后沈二又来了，端了一锅姜茶，说是陆颖娘现熬的，她走不快，便让沈二火速送到。

“让他们进来吧，这天还挺冷的。”陆颖道。

待汪大娘子等人进了船舱，陆颖将一张湿漉漉的借据摊在桌上，好在她用牛皮袋子装着，借据不至于面目全非。

汪大娘子给二哥儿使眼色，二哥儿凑近一看，正是他父亲写的借据，连本带利一共十一万缗。

“小娘子，我虽然一直在徽州刘家，但依旧听闻望书镇四象陆家的声望，尤其佩服陆侍昭的风骨，听说当年拿捐官的钱买米赈灾，我徽州不少百姓都是吃了陆家米才侥幸存活。如今陆小娘子当家，人人都说小娘子人美心善，童叟无欺，读书人都爱买陆一品笔庄的笔。”二哥儿一番话说得犹如春风拂面，叫人舒坦，“可见小娘子并不是唯利是图之人，当日借与我父亲十万缗，按约定，确实该还十一万缗，但如今我父亲已因此事获罪，望小娘子看在父亲已被刺字发配充军的份上，免了我们利息钱。”

“阿嚏！”陆颖打了一个喷嚏，“听说你会刻书？”

“是的，我从小就跟舅舅学习。”

“徽州有几家刻书商人？”陆颖问道。

“徽州除了官府刻书、私塾刻书，会刻书的商家只有我舅舅刘氏一家。”

“你都学了些什么？可以自己独立完成一套书吗？”

“发刀、挑刀、剔脏、锯边，这些我都会，不过刻一套书的周期比较长，如果制作雕版，需要先用水浸泡月余，再刨光阴干、搽上桐油，刮平磨光之后，才能开刻。”

“这样吧，你看你能不能跟你舅舅商量下，帮我刻书。”陆颖道，“那一万缗的利息嘛，就一笔勾销。”

“太好了。”汪大娘子正愁那一万缗钱呢，本想先把画舫抵掉，如此一来，画舫算是保住了，“二哥儿先留在这儿，帮陆小娘子刻书，我兄弟那里，就由我去说。”

“二哥儿你也回去一趟，看看舅舅愿不愿意帮我刻书，一切费用我来承担，最好再多找些工人，带些徒弟，我有好多书要刻。”陆颖道，“对了，毕昇的活字印刷，你们没用吗？”

“雕版和活字都在用，雕版刻版耗费时间，但大量印刷比较方便，一般旧书用雕版，新书用活字。”二哥儿道。

“行呀，哪个方便用哪个。”陆颖道，“对了，还没问你名字？”

“我随舅舅姓刘，单名一个现字，字谨藻。”

“刘谨藻，我记住了。”陆颖道。

“没出息，你居然要帮仇人！”三哥儿见陆颖要走，又聒噪了起来。

“你个死小子，你爹欠的钱，把你卖了都不够抵的，还嘴欠！”汪大娘子骂道。

“要不是她匡我爹，我爹至于落入她的圈套嘛！”三哥儿道。

“你怎么看？”陆颖问刘谨藻。

那刘谨藻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看得出来，他心底里也是怨陆颖的，但毕竟生活还要继续，为了那白纸黑字的一万缗，也只能忍了，他想了想道:“我父亲当时投奔方回，族人就劝过他，方回那人做事不择手段，我父亲偏不信邪，一直围着方回转，我们早知会有今日，这事不怪陆小娘子。”

“年轻人，能忍，以后能成大事！”陆颖也很佩服，又道，“你若是心里怨我呢，就当我们是生意关系，你帮我刻书，我付你工钱，日后你若成就了一番大业，再找我算账也不迟。”

“绝无此心。”刘谨藻道，“小娘子免我一万缗利息钱，我已经不胜感激。”

“你若能真心这么想，那就最好。”陆颖道。又安排贝叔给他们拨了一些银钱，让他们回徽州准备，早日开始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