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听到我的声音，缓缓的睁开眼，朝着我伸出手来，我忙握住她的手，泪水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嗓子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刚要张口说话，眼泪已经落下来了，我低下头去，不敢面对着太后的眼睛。m.yingyongshudian.com

“孩子，别哭。”

太后虚弱的声音传来，我的情绪更在一瞬间崩溃，悲痛淹没了我的整颗心，我紧紧握着太后的手，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只有眼泪不断的往下流。

“孩子，怎么这么傻，”太后伸出手来，抚着我的脸颊，“受了委屈，该同母亲说才是···”

她的手还是那般温暖的，她的眼神和母亲一样的温柔，慈爱，我依恋的贴住她的手，轻声唤着:“母亲，别走，再陪陪儿媳吧···”

太后痛苦的紧了紧眉，又满眼心疼的看着我，缓缓说道:“能撑到见上你最后一面，我算是，没什么可牵挂的了···”

“不，”我拼命的摇着头，喊着，“母亲，不行，再陪陪我···”

她抬了抬手，想去为我擦掉脸上的泪，却没了那许多力气，将要垂下时我赶忙抓住她的手，又再贴到脸上。

她露出一丝笑容来，轻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孩子，别怕，走下去，不要回头看···”

在一片哭声里，太后缓缓合上了双眼，但她的嘴角仍旧挂着那一抹微笑，她的双手软下去，但握在我的手里仍是暖暖的。

“母亲···”我轻唤着，眼泪决堤一般。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早一些来慈安宫？为什么这大半年来我只顾躲在坤宁宫里，任由时间夺走了我的采蘋，如今又再夺走了这皇宫里最疼我的太后？

这两年我究竟做对了什么？母后，您说让我不要回头看，可我怎可能不回头看？身后那些遗憾，那些悔恨，将会伴随着我一生。

太后丧仪，我如行尸走肉一般的来来回回。夜里，我守在太后灵前，想着那些过往，悔恨莫及，伏在地上哭的肝肠寸断。

然而，再多的眼泪，换不回来哪怕一刻钟的时间倒流。

太后薨逝，陛下亲下旨意，太后李氏，追尊昭懿太后，陪葬昭皇帝于启陵，辍朝七日，三月内不得宴乐，不可嫁娶。

丧仪后，我开始夜以继日的在宫里的佛光殿抄经，白日里抄，夜里也抄，累到自己睡过去。采蘩就这么守着我，一句话也不说，我想采蘩开始懂事了，她开始把自己活成采蘋一样的守着我。

郭琬宜，柳倾倾，范书妍，轮番的来劝我，就连萧怡也来劝我，但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拼命的抄经书。

我自小不爱读书习字，根本坐不住，写几个字就要烦了。然而这一次，每一个字我都写的很认真，坐到腿麻了，动一动，继续写。

萧慎来看过我一次，但也没有开口劝我，只默默的陪了我一下午。他走后，再也没有人来劝我了。

我就这么抄着，抄着，凌乱的心开始静下去。

这一年的初雪落下来时，我踏出佛光殿，望着鹅毛般的大雪，落在佛光殿的阶上，一片又一片，渐渐的连成白茫茫的一片。

我回头望了一眼，空旷的大殿，金光闪闪的佛前，摞满了我抄的经书，可我抄了这么多佛经，佛依然没有给我丝毫的回应。

佛不会来渡我，能渡我的，只有我自己。

“采蘩，我们回坤宁宫吧！”

“是，娘娘，”采蘩撑了把伞，跟在我的身后，说了句，“娘娘，路滑，小心脚下。”

我朝她微微一笑，仰起头，缓缓的走下台阶。

不怕，只要我往前看，路会一直在我的脚下。

迎着风雪，我走在皇宫的路上，扫雪的宫人见了跪下行了个礼，又上前来问:“皇后娘娘，这雪越下越大了，可要小人唤个轿辇来？”

“不必了，自忙你们的吧。”

我一边应着，也没停下脚步来。路过慈安宫时，我停在了宫门口，望了半晌，跪下身去，磕了个头。

太宗皇帝一纸诏书，让我入主坤宁宫，可最终我能不能挪进慈安宫，能不能让纳兰家的门楣不倒，只靠那一纸诏书，是远远不够的。

“采蘩，你一会儿派人去内侍省传个话，让杨都监晚膳时分来坤宁宫回话。”

“是，娘娘。”

“对了，如今梁先生回陛下身边了吗？”

“回娘娘，梁先生两个多月前就回康乾宫当差了，”采蘩一边撑着伞，跟在我身后，清楚的回禀着，“但宫门巡查的差事如今还由梁先生兼着，奴婢听闻现在陛下身边最得力的内侍，侍奉陛下一应起居的是个叫张西正的，算是梁先生的徒弟，是梁先生一手带起来的，娘娘也见过，是个老实本分的。”

我点了点头，还没拐过长街，就听见一阵嘈杂的打骂声。

“瞎了你的狗眼！当的什么差，伤了本宫分毫，你那灌了水的猪脑袋也别想要了！”

尖锐刻薄的打骂声一阵阵传来，我皱了皱眉头，踏过朝露门，远远的，一抹亮丽的艳红色披风先映到我的眼中，隔着落雪，看不清那人面容，只见她对着抬轿辇的宫人一顿脚踢，又破口大骂:“狗奴才！害得本宫在这大雪天里，陪着你们这些不长眼的挨冻，一会儿见了陛下，看本宫怎么收拾你们！”

我朝着采蘩侧了侧脸，采蘩点点头，高声喊道:“皇后娘娘驾到！”

那打骂奴才的宫嫔一惊，赶紧跪在地上，身后一圈宫人也跪下去。我不疾不徐的走过去，站定了，仔细打量了那宫嫔一番，见她头上发饰一圈的珠玉翡翠堆砌着，衣服也选了亮丽的玫红，还没近身，浓烈的熏香已经飘进了我的鼻子里。

心里不免有些想笑，萧慎，你如今的品味便是这般货色了吗？

我没开口，只朝着采蘩侧了侧脸，采蘩会了意，清了清嗓子，说道:“哪个宫里的？见了皇后娘娘也不知问安吗？”

那宫嫔听了这话，抬了抬眼，对上我的眼神时立刻又低下去，慌乱的回禀道:“皇后娘娘，臣妾，臣妾周茵茵···”

“娘子懂不懂规矩？”采蘩直接打断她，说道，“谁管你叫什么，这宫里多少女人，你的贱名也配入皇后娘娘的尊耳？”

“是，是，”那周茵茵立刻应了两声，身子更低了，哆嗦着回禀，“回皇后娘娘，臣妾留芳阁贵人周氏，给···给皇后娘娘请安。”

我没说话，瞧见跪在一旁的抬轿辇的宫人手上破了，衣服上都是方才被踢的脚印，混着雪，脏兮兮的。手上的血落到雪地里，分外刺眼，他却仍旧恭敬的跪着，不发一声。

“怎么伤的？”我缓缓开了口。

那宫人听得我是在问他，先愣了下，然后又磕了个头，回禀道:“回娘娘的话，是奴才没当心，脚滑了一下，差点摔了周贵人，请皇后娘娘责罚！”

我又看了眼那轿辇，虽说周围一地凌乱的脚印，轿辇停的却是稳当的，想来不过晃了几下，眼瞅着这周茵茵也没伤到那里，却仍旧蛮横不讲理，在这长街上又打又骂。

“叫什么名字？”

“奴才姓安，自小就进宫了，除了一个姓，旁的也记不清了。”听闻我问到他的姓名，他伏在地上又磕了个头，回话的语气都有些激动。

“罢了，你们几个，送他去太医院吧，”我指了指后边几个同为抬轿辇的宫人，说道，“告诉你们管事的，让他歇几天，养好了再当差。”

“谢皇后娘娘！”他又重重的磕了个头，这才被旁人架着去了。

我又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周茵茵，问了一句:“这大雪天的，周贵人不在留芳阁待着，要往哪里去？”

不等周茵茵回话，我身旁的采蘩接过话去:“娘娘这还用问，瞧这周娘子的打扮，再看这方向，只能是陛下召见，要去康乾宫伴驾。”

“不，不是···”周茵茵立刻紧张的摆摆手，又不敢抬头，只能小声的回着话，“陛下···陛下没有召见···是臣妾，臣妾···”

我伸出一只手来，轻轻的拔下她发上的一支花簪，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颜色倒是好看的，只在这个时候总觉得刺眼。

“太后薨逝不过百日，”我不紧不慢的说道，“周贵人就穿红戴绿，打扮的这样花枝招展的，好看是好看，可进了康乾宫，还有没有命出来，就不知道了···”

说完我叹了口气，将那花簪丢在周茵茵面前的雪地上，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