粱桢停好车要过去抱豆豆?钟聿在后面拉了下她的手ト

"我来吧ト"

微凉的手被他扯了一下?感受到他掌中滚热的温度?像是被烫到般一下就缩了回来?钟聿因她这个动作愣了下?粱桢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过于突兀?缩回去的手无处安放似地捞了下耳边挂下来的头发ト

"那你抱吧ト"她往后退了两步?尽量忽略掉钟聿投过来的考量目光ト

好在他只是看了她一眼?并没多说什么?弯腰凑进车内把那只装着小鱼的花瓶从豆豆怀里拽了出来ト

"拿着?"他口气已经不大好ト

粱桢默默捧着花瓶退到一边ト

钟聿把豆豆抱出来扛到肩上?粱桢在后面替他关门ト

电梯内谁都没有说话?到家后粱桢换了拖鞋ト

"把孩子给我吧ト"

钟聿理都不理?踢了鞋光着脚抱孩子上楼ト

粱桢将手里的花瓶搁鞋柜台面上?扶额站了会儿?心里说不上的疲惫ト

"太太?"听到动静的沈阿姨从房里出来ト"怎么就您一个人回来啊?"

粱桢站直?"豆豆被他爸爸抱楼上去了ト"

"噢?那需不需要我去给孩子洗个澡?"

"不用了?已经睡着了?你也早点休息吧ト"

沈阿姨见她脸色不大好ト犹豫片刻又问?"您是不是又跟先生?吵架了?"

沈阿姨用了个"又"字?粱桢当即心口抽了下ト

原来在沈阿姨眼中?她跟钟聿经常吵架的吗?有吗?是这样?可是能吵架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呢?起码双方都能有个突破口?那些被压制在心里的委屈和痛苦可以让她有个机会说出来ト可是事实呢?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开始小心翼翼地说话?小心翼翼地相处?却还是会因为一件小事?一句话?甚至是一个眼神弄得不愉快ト

就如今天这顿晚饭?她知道钟聿是在主动示好?她也努力配合?想要营造出一种两人一如从前的气氛?可是假的终究是假的?除了豆豆开心之外?粱桢相信他也跟自己一样?维持得特别疲惫吧ト

可是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因为章汐?因为唐曜森?

粱桢知道唐曜森或许在钟聿心中是根刺?但摸着良心讲?她并不介意章汐?那她这段时间到底为何这样?

是因为那个失去的孩子?

粱桢不愿承认?甚至不敢往"孩子"的方面想ト

这段时间她总是一遍遍安慰自己?没关系?就算那次没有意外?没有小产?孩子也未必保得住ト

医生不都说了嘛?并不介意她留?她自己也久久下不了决定?因为要考虑到继续学习和来年的工作?近期要做的事太多?她的人生规划里已经有太多意外和偏离?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再突然挤进来一个孩子ト

所有的犹豫不决和忐忑不安?最终是这场意外逼她盖棺定论ト

不好么?

换个角度想?连老天都不容许这个孩子出生?所以在帮忙替她作决定ト

粱桢觉得自己并不需要难过?反正没计划再要个孩子?就当做了一场梦?梦醒过来一切回归正常?而且这个孩子也未必健康啊?何苦要带一个不健康的孩子来到这个世上ト

她有一千个理由说服自己不要为那个被仪器搅烂的小肉团感到难过ト可是不行啊?她有时候怀疑自己的心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较劲?一半在忏悔ト

她讨厌这段时间的自己?也没办法面对钟聿ト可是他又何尝不痛苦?

他在毫无预兆地情况下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也在毫无防备的前提下被迫接受孩子消失的事实ト

粱桢知道他心里肯定埋了一条伤?可是她又何尝不是?

所以彼此不安慰?不解释?不拥抱?以逃避触碰对方的伤口?天真地以为只要不提事情就能过去?但事实呢?

从来没有什么伤能够自行治愈ト

当然?会有人说时间是治愈伤口的良药?粱桢也知道这个道理ト可是到底需要多少时间?

一周?一个月?还是一年?

若真等时间抚平了伤口?他们之间大概也就什么都不剩了ト

"太太?您怎么还在这啊ト"

原本回了房间的沈阿姨不知什么时候又走了出来?见粱桢还维持着刚从的姿势站在玄关边ト

粱桢放下包勉强笑了笑?"想点事ト"

"噢?看您最近脸色不大好?早点休息吧ト"

粱桢应了下?这才起身上楼ト

她先去了豆豆的小房间?小家伙睡得正香ト可见他爸爸也没给他洗脸刷牙?直接扔到床上剥了外套外裤就让他睡了ト

粱桢也不好再将他弄醒?把被子重新盖好之后轻手轻脚出了房间ト

主卧那边亮着灯?粱桢站在走廊停了会儿?最终还是没进去ト

她转了个方向往书房走ト结果门页推开?在猝不及防的灯光中一下跟钟聿的视线对上ト

他小半个屁股坐在书桌一角?

似乎也没料到她会突然进来?钟聿神情僵了下?继而笑着问?"你这是打算重新装修嘉悦府那边的房子?""什么?"

钟聿举了下手里几张纸ト粱桢这才注意他在看自己画的手绘图ト

"没有?只是想把院子重新弄一下ト"

钟聿名下房产众多?嘉悦府并不是最大最豪华的?当初粱桢选那边的别墅当婚后常住的地方?一是因为周边有名校?为以后豆豆上学考虑?二来是因为那套别墅自带一个很大的院子ト

钟聿又翻了下手里几张纸?之前也见她在书房里忙?但那会儿只见粗略线条?并不知道她在画什么?但现在手绘部分已经基本完成?也进行了简单的润色?大致框架也都出来了ト

"你之前天天往那边跑就是在忙这个?"

"什么?"

粱桢不知道钟聿在B市的时候保镖每天都会向他汇报行程ト

钟聿自知说漏了嘴?用手指刮了下鼻子?"什么时候可以完工?"

尽管只是手绘?但已经能够看出雏形?感觉挺不错的?钟聿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成品ト

粱桢走过去抽走他手里的纸?笑了笑?"早呢ト只完成了初步设计?图还没来得及画?而且有些细节需要再作调整?可能真正完工要到明年四五月份ト"

他们之间一起作过计划?春节一过就搬到那边去住?届时院子弄出来?正值春光明媚的大好时光?花儿开得艳丽?气候也舒畅?闲时他陪豆豆在院子里玩?她拿一本书或者一张纸在旁边虚掷光阴ト

当然?若他喜欢?偶尔邀些好友回来喝酒开派对也可以?只要闹得别太过分?粱桢乐意奉陪ト所以设计的时候她特意辟了个休闲区域ト

然而这些她都没跟钟聿说ト

脑子里有很多构思?落到纸上是一回事?画成图纸是一回事?最终施工呈现出来的效果可能又是另外一回事ト

最近为了这事她奔波熬夜?设计不知改了多少回?但总还是不大满意ト

"这里面涉及一点景观设计?我其实并不专业?等全部定下来之后会出一张三维图?到时候再拿给你看ト"她把摊了一桌的纸叠到一起?似乎不大愿意再让钟聿评头论足ト

粱桢几乎保持每天一张手绘的习惯?即便毕业设计已经做完了她也会没事坐电脑前画画图?也会找些案例和图册看ト

书房里总能找到她的手稿?随处可见的笔记和信手画出来的线条ト

她是闲不住的人?更不容许自己虚掷光阴?所以尽管现在还没工作?但每天都会给自己制定计划并严格实施?以至于经常在书房一呆就是三四个小时?忙起来也会熬夜?而一般这时候钟聿都不会去打扰?更不会过问她在忙什么ト

她所学的专业?她的目标?她的人生规划?甚至包括她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他似乎从来都没过问过?当然?他不问?她也不主动提ト

反之?他从弘远地产搬去集团总部?被老爷子"逼"着接手了光能项目?周身的压力?远近内外可预见的问题?包括平时在公司遇到的糟心事?他不说?她也似乎不关心ト

两人领了证?结了婚?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甚至共同孕育了孩子?激情和悸动应该还在?他仍旧会因为她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而痴迷?但是撇开所有表面的东西?在内心和精神的契合上?他们一败涂地?

粱桢已经离开书房?钟聿又在里面呆了一会儿?那叠纸还在桌上?他顺手翻了翻?大部分都是她的手绘稿?一些是简单勾勒的线条?类似于草图那种?一些画得比较精细?甚至润了色打了阴影?随便抽一张拿出去钟聿觉得都能跟那些顶尖画家去比ト

他之前就知道她厉害?读书向来努力?但在绘画方面之前并不知道她有任何天分ト

手绘是学建筑的第一步?基本功?在没有天赋的加持之下?她需要熬多少日夜才能画成这样?

这是钟聿第一次近距离切身感受到粱桢这些年有多拼命ト

他突然觉得心口好似卡了一股气?提不上也沉不了?将手里的纸扔回桌上?一叠散开?不巧飘出来一个边角?边角处用中性笔写了日期ト

她并没有在手稿上注明日期的习惯?钟聿一时好奇?将那张纸整个抽出来?瞬时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