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渊愣愣的抬着头，半晌低声问道：“哪里，刚才有什么东西，你是不是看见了。”

方凉点点头，没有檀渊那种惊悚感，但是也感觉到十分棘手，他从没看见过那样的饕餮，那样浑身阴气缭绕的，根本不像是个活物。跟他印象中的那个庞大而鲜活的，力大无穷的，什么都爱吃的饕餮根本不是一种感觉。

它静静地躺在房顶上，没有任何一丝贪婪的感觉，反而给人一种长久的寂寞与怨念，周身无数的黑气缭绕，使它突变成灰色的身体显得更加地阴郁低沉，仿佛猛兽死亡前的最后一声哀鸣，又仿佛是十万士兵含冤而死的戾气。

方凉从来没在一只野兽身上看见过这种怨气。分明是属于那些遵守铁一样的纪律的士兵的怨气，却又非常神秘地出现在一只野兽身上。

“喂，问你话呢。”

檀渊已经从最初的震惊转为愤怒，愤怒方凉竟然就这样无视了她，在那里自己专心思索着什么，方凉忽然醒转过来，对着檀渊说道“那是一只饕餮，一只灰色的，周身爬满了怨气的，很不一样的饕餮。”

檀渊在听见是一只饕餮之后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睛，似乎在说你难道在逗我，但是听完方凉的描述之后，她忽然有些不安。

这到底是怎么样的一只怪物啊。而且，它竟然能无声无息地趴在房顶上，一直不被自己发现，最可怕的是，自己竟然在它离开之后才能发现它！

这不就意味着，它其实可能还在这附近，而且如果它愿意，随时都可以偷袭两人！

檀渊整个人瞬间炸毛，方凉急忙安抚。

“它看起来恹恹的，似乎对咱们没有兴趣，而且我不觉得它就是被关在这里的东西，倒更像是……一条看门狗。”

“看门狗？！”

“对，一个长久没有进食的怪兽，尤其它还是饕餮，你觉得它看见咱们的第一时间内为什么没有冲过来吃掉咱们呢？！我刚才分明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不然我也不会去检查四周，从而在天花板上发现了它。”

方凉看着檀渊道，檀渊点点头，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于是两个人手挽手向更深处走去。檀渊的手紧紧地抓着方凉，方凉捏了捏她的手心，示意她不要紧张。

首先出现在两个人面前的竟然是一个陈列馆。里面依然是幽暗的，但墙壁上隐约冒着一点点绿色的幽光，方凉和檀渊试探性地走了走，发现地板上并没有机关，于是走到绿色的幽光下面。

原来是一个个怨灵的芯。

怨灵最真纯的怨气提取出来，能够做成一点点绿色的闪着荧光的东西，有的人会将它们用来做坏事，比如附身，比如吸取一个人的阳气，最简单的也是让人倒霉，没想到竟然有人用怨灵的芯做烛火的灯芯。

檀渊和方凉一时都觉得拓展了世界观，不过想要用怨芯做成烛芯其实是非常昂贵的，可以说比过去做琉璃还要难。过去没有玻璃，琉璃就是世上最罕见的东西了。这种东西连王侯富贵都难得拥有，所以显得分外珍贵。

就像是过去欧洲拥有铝是一件十分难得的事情一样。

拥有一个怨芯已是罕见，竟然能拥有这种可以涂满整个墙壁的怨芯，这种数量和质量来看，几乎可以将整个地狱都掏空。

如果单纯从人间的积累来看，至少要有个一两千年，还得将整个地方的有点道行的怨灵全部抓完，所以从理论上讲，这些怨芯是不可能存在的，除非……

是有一种怨气十足的但是人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这个塔你看得有多少年了？”

方凉突然转头问檀渊，檀渊也只是面露忧色的摇摇头。忽然听见身后一阵敲门声，十分急促，却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传过来的。

难道塔里还有别人？！

方凉和檀渊同时警戒起来，但是都没有动。黑暗中是最容易隐藏身形的，而唯一会暴露自己的就是声音。

不动，就不会有声音。

那敲门声却越来越急促，但是怎么听，都不像是发生在这个空间里的，檀渊和方凉有些迷惑，只得竖起耳朵继续听，果然那阵敲门声渐渐变小，继而传来的是尖利的叫声，仿佛是一种巨型的大雕。

方凉不禁想起射雕英雄传里面的那只大雕，随即又觉得不对。不知道什么时候，那种阴邪的压迫感又出现在身边。方凉下意识地想抬头，却没有。

黑暗中两团绳子正在无声无息地靠近。

两个打着死结的绳子精准地停在方凉和檀渊的脖子上，趁着两个人不注意，绕过了两个人的头发，猛地一提，果然勒住了两个人！

方凉和檀渊猛地只觉得脖子一紧，整个人就被提到了空中，事发突然，方凉只来及伸出手打出一道红色的灵力，正好将一个怨芯做的蜡烛芯点燃，然后整个屋子里的怨芯竟然啊接连被点着，一个个发出一阵幽幽的光芒，照的两个人的脸都是绿的。

檀渊瞬间瞪大了眼睛。

在被吊起来的那一刻她就死死地握住了吊住自己的绳子，但是却感觉到一种湿漉漉的感觉，瞬间透过绳子腐蚀到自己的手掌上，立刻起了一道幽绿色的光芒，像是一条不知名的符文，在檀渊的手上徘徊着，游动着，终于在手掌纹路最开始的地方停住。

檀渊紧紧地拽着绳子，手中金色神力暴涨，试图将整个绳子扯开，但却无济于事。这个草编的绳子忽然变得整个湿漉漉的，湿地好像随时在流着水。

只是这水黏糊糊的，时间长了，好像还有一股腥味。檀渊手掌上有着绿色纹路的地方开始一阵阵的抽痛，痛的似乎将每一寸肌肉都腐蚀掉了，每一节骨头都打碎了重新拼接，但是她没有别的办法，她不能放开手。

这节绳子死死地拴着她，她一旦放开手，只能是窒息而死的下场。

想必之下，方凉就好得多。他的绳子不知道为什么比较靠边，此刻他紧紧抓着旁边墙壁上的一个突出的地方，勉强也算是可以呼吸。

但是随着整个屋子的灯光亮起，两个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满屋子都是吊死的尸体。

一个个都穿着白色的丧服，全身泛出一种神秘的惨败，似乎是为了配合这身白色的孝服。人群里有男有女，有老人也有小孩，全部都披头散发，被吊在这里。

檀渊发现这个屋子的房顶很高，所以刚才自己并没有发现这些人就在自己的头上，此刻同样被吊起来，和这些人几乎可以说是面对面，檀渊这才发现，每个人的表情都栩栩如生，尸体没有任何一点腐烂的迹象。

心中不禁咯噔一下。

怪不得会有这样多的怨芯，原来是因为，这里就有怨芯的来源。

檀渊心中戚戚然，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这些人，还是扬起了另一只手，在空中忍着勒脖子的极致痛苦，一点点摆荡起来，然后趁机一伸手，狠狠扣住一具尸体，同时双腿高抬，一下子夹住了尸体的头，一点点将整个身子都挪到那个尸体的身上。

双手终于脱离了上吊绳。

那股火辣辣的疼痛感却没有消失。

檀渊还没有松口气，忽然身上的绳子一拽，她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整个人就被天花板吞噬进去，在一个不知道是那里的甬道里快速地滑动着。檀渊的手拼命地抠着地板，整个手都失去了知觉，但是她还是拼命地抠着地板，在上面划出一道道痕迹。

一道道方凉能够通过这个找到她的痕迹。

方凉在灯亮的一瞬间就抬头往上望去，他刚刚感觉到压迫感，就被整个吊了起来，其实他确实是有所防备的，但是根本没想到，危险来自于自己的脖子处。

而操纵绳子的人一定在头顶上，如果是人的话，所以在能够看见他的一瞬间方凉快速地抬头，却也只看见一个戴着小丑面具的人。

红红的大鼻子上一头橘红色的杂乱的爆米花头，两只大大的眼睛里却不断地流出血泪来，给人一种难以忘怀的喜剧感，和更加惊心动魄的惊悚感。

如果他只是出现在杂剧团的人群中，那确实是会给人一种诡异的喜剧感，也许会成为网红，博得众人的笑声，但是在这里，在使用了那样阴诡的手段之后，方凉只觉得恐惧。

然后他看见檀渊整个人都被吊上去，心中顿时一股烈火燃烧的冲动般，一手抓住身上的绳子，也要跟着追上去。

忽然被身后的东西拉住。

方凉并没有回身，一个红色灵力刀猛地向后劈过去，一把将拦住自己的东西斩断，方凉身形一点，眼看着就要到达那个檀渊被带走的洞口，那里一个白色的空洞仿佛一双无神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方凉。

方凉伸手一把抓住那个空洞的边缘，却感觉到身上的重量忽然有千钧重，方凉没有回头，他不知道后面有什么东西在拽着他，但是他知道，他必须要追上去。

他咬着牙竭力往上爬着，试图踹开身后的这群尸体，但是这些尸体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方凉只得将全身的灵力化成真气，一道道从自己身体中发出，以自己为圆心，打击这附近的所有生物。

即使它们已经死了，仍然会被这种灵力所削弱。

果然身上的重量一轻，方凉猛地向上一窜，一头撞破了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愈合的乳白色的房顶，撞进了一片白蒙蒙的世界。

身下的人忽然都后退开来，长长的绳索一点点下降到地底，一个个原本应该栩栩如生的人，忽然软下身体来，像拧麻花一样弯曲着，身子不自主地却十分统一的晃动着。

一下一下，没晃动三下，就五体投地地往地上磕下去，仿佛在朝圣，不过更加诡异，随着他们的动作，方凉越来越觉得四肢无力，同时他们的身体也跟着一点点变黑。

方凉的腿还露在乳白色的墙壁外边，此时不知是因为什么，丝毫用不上力气，只能一点点艰难的往上爬着。

方凉忽然有一种想法，这些人，哦，不，这些尸体，其实根本不打算组织自己进入这个乳白色的空间，他们想要的恰恰相反，就是想要让自己进入这里。

然后，永远地死在这里，成为他们的一员。

不知道檀渊此刻怎么样，方凉明明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也没有别的办法，不管前面是什么，前面都有他心爱的人，他必须去。

虽千万人，吾往矣。

没有这种魄力，又如何谈爱情。

方凉心中一狠，手中灵力再次闪出光芒，左手灵力化成一道鞭子，紧紧地扎进乳白色的墙壁里面，方凉手脚并用，终于还是爬了进去。

只是也只能爬进去了，等到方凉爬进去之后乳白色的墙壁就自己愈合了，而原本看得见的长长的通道也变得狭窄起来，一点点在自己的面前闭合，也就是说，方凉被困在了这个只能容纳一个人的地方。

密封起来。

方凉终于明白那些人到底要做什么了，他们在惨拜。

这就是传说中的惨拜！

果然够惨。

方凉想明白了这一点，也就理解了自己的处境，自己会永远被困在这里，然后一点点变成那些人一样的，栩栩如生的，但却没有骨头的人，甚至可能还会失去自己的意志，成为这个地方的一种牺牲品。

继续等待着下一个牺牲品，做惨拜。

没有人能够逃过惨拜，惨拜是不可能被逃脱的，就是说，他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留在这里，成为惨拜的一员。

方凉忽然感觉到一阵悲凉。自古却是没有任何人，逃过这个惨拜，但是他被困在这里，也不能束手就擒，他也是点亮了手中的蓝色灵力光，尽量观察着四周。首先发现的是一道五指印，看上去很新，指甲很长，很有可能是檀渊留下来的。

方凉忽然心中一阵感动，如果自己能走出去，就可以顺着这个五指印，找到檀渊。但是很快心中又涌上一道悲凉，不知道她被什么东西抓去了，这里竟然有惨拜这种百发百中的恐怖仪式，那么很可能还有更加邪门的东西。

方凉不敢多想，只能继续寻找着线索。

四周是一片乳白色，方凉摸着墙壁，好像是蜡烛做成的感觉，光滑的，而且十分容易在上面留下痕迹，但是却什么都没有。

难道之前那些被惨拜关起来的人，并不呆在这里么？方凉心中疑惑，再次看檀渊留下的印记，上面明明是十分破碎而且断断续续的，说明她留下痕迹的时候一定是很难的，仔细辨认还可以看见一丝血色，说明这个东西一定非常坚硬，划破了她的手指。

那么一定不是自己看见的蜡烛这样。

所以这里难道是障眼法？！

有了这个想法方凉瞬间又打起精神来，如果这里是障眼法，为什么自己一点都没有发现呢。于是他试着用自己的指甲在墙上抠起来，竟然真的有白色的蜡烛一点点被抠下来，看来这里真的是蜡烛，可是自己为什么能看见檀渊的手印？

难道是视觉问题，可能手印不是在这里，但是因为某种折射，或者因为什么人想要让他看见，所以他才能看见？

到底这里有什么人，到底那个小丑又是什么人！

方凉虽然心急如焚，但是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继续一点点抠着四壁，同时一点点感觉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难道没有出去的办法？！

最简单的在四周爆破已经试过了，自然没有什么用，而且这些白色的蜡烛状的东西，看起来柔软，实际上却是十分致命的。它们不仅可以吸收灵力，还可以在你注意不到的时候，将灵力化成另外一种冲击波，返还给你。

方凉躲过了几次冲击波之后身体更加柔软，也没有什么灵力再次试探，更害怕再有冲击波自己根本承受不了，也躲不过，那就连等死的机会都没有了

可以直接变成下面那些东西了。

方凉低头看下去，还能看见下面的那些东西，他们一个个身体柔软得像是练了三十年的瑜伽，还在不停地做着惨拜的姿势，同时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仿佛他们也能看见自己。

就像狼盯着自己的猎物，永远不会给对方逃跑的机会。

方凉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忽然人群中有一个人，同样做着惨拜的姿势，竟然对着方凉眨了眨眼。方凉顿时一惊，擦亮眼睛再次看过去的时候，那人竟然又恢复了原样，仍然混在惨拜的人群中，一模一样的坐着动作

看不出一丝破绽。

仿佛刚才只是方凉的一个错觉，但他知道那根本不是错觉。刚才那个人的表情那样的生动，根本就不像是这些木讷的只知道惨拜的人能够拥有的表情。

他是怎么混在这些人之中的？他又想要告诉自己什么？他会不会帮助我？

方凉死死地盯着那个人，那人却没有了任何动作，只是像所有人一样。看来他是不打算再有进一步的动作了，方凉竭力回想着他刚才做的动作，似乎只是眨了眨眼睛，这说明什么？或许，不对！

方凉猛地向右边扑去，刚才他眨眼的动作，分明是想要告诉自己，在右边！

什么东西在右边？！右边有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他想他马上就要知道了。方凉疯了一样手脚并用地往右边的蜡烛状物体上扑去，同时疯狂地抠着，终于在一片乳白色中抠出来一个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竟然是一本书！

方凉不假思索地打开了那本书，一个精致的银色的东西进入到自己的视线中，是那个钥匙，是最初进来的时候，那个门的钥匙。

如今得到这个东西对于方凉来说其实已经不是很重要了，不过钥匙上面的那条龙，却着实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条龙，分明就是赤焰龙！

这里，和赤焰龙有什么关系？什么样的人物，敢用龙的图腾？

据他所知，只有皇族。所以这里是之前的某个皇族，还是某个龙族？不过自从上古屠龙之役之后，天下就没有什么厉害的龙了。

赤焰龙能活到今天，大概也是一条很有故事的龙。不过方凉没心情想这些，他急忙地翻开了那本笔记。

前面断断续续地讲了一次盛大的聚会，据说是天下所有能人异士的聚会，具体发生的时间方凉能看见，却不能理解。

莽荒十七年，傲歌朝。

这简直是小说里的时间和朝代，根本没有在历史上出现过，但是这里却写的清清楚楚，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有其他的时空？！

方凉接着快速往下翻过去，看完之后猛地抬起头来。

那人又一次快速地对着他眨了眨眼，继续惨拜的动作。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方凉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没有那么软弱无力了，没有再恶化，但是也没有变得很好，他感激地看着那个还在假装惨拜的人，大概是他，正在救自己。

方凉又看了一眼下面这些人，这次却是用一种十分悲悯的眼神看着他们，原来他们就是当年的那些能人异士，全部拥有着常人所不具有的力量，有的是天帝砂，有的能通神，而那个一直在试图救自己的男人，他拥有着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力量。

御百鬼。

是百鬼夜行的首领。

而他们那次集会的地点，就是这位当时刚刚圆寂的了空大师的佛塔，原本有的人是来悼念大师，有的是来参加比试，有的只是来增长见识，只是没想到，竟然永远地被人留在了这里。

笔记上没有说是什么人做的，但是方凉想他经过这么多年的探索，应该一定是知道的。那他是不是也知道到底怎么才能从惨拜下活下来呢？

忽然耳边一阵猛烈的敲门声，黑暗中再次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掐住了方凉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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