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桐回头，竟是李方的阿娘，便停下脚步，问:"李大娘，跑得这样急，怎地了？"

李大娘喘着粗气，问:"你可是要去县城？"

吴桐说是。www.sdyfcm.com

李大娘高兴起来:"那正好，我们也要去。这雨天路滑，咱一起坐牛车去吧！也好分摊车费。"

吴桐有些无语。

她每次去县城都是走着去的，而且她有伞，赶起路来并不辛苦，最重要的是，她跟李大娘不熟。

吴桐婉拒。

李大娘却急了，立刻换了套说辞:"是这样，我家李方病了，这病起得急，我想带他去县城，找上次给你阿爹看诊的那位郎中先生，让他给帮忙看看。你去过，识路，也好帮帮我们母子嘛。"

吴桐更加无语了。这摆明了就是想要免费使用吴桐这个人力资源嘛！不仅如此，还想要她出一半车费，真是打得好算盘！

吴桐很气，但很快就平息了。

两人不是一路人，思维和行为模式不是一个层面上，实在犯不着生这种气。

这就好比惯偷，自有一套逻辑体系，会让自己的行为合理化，你若与他争辩，永远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吴桐改变不了别人，只好给自己加一个金钟罩——我不气还不行吗？

摆脱了愤怒的困扰之后，吴桐的理智回来了，她有些好奇，这李大娘怎会想到去请郎中？

要知道，请郎中真的很贵，平时村里人有点头疼脑热，都是扛扛就过去了。

后面赶上来的牛车上，李方穿着蓑衣坐着，正抬头望着这边，看上去也不像病重。

吴桐:"李大娘，你们要去请郎中，可带够了钱？"

李大娘却奇怪地看了吴桐一眼，狐疑道:"那郎中不是不收钱吗？你阿娘亲口跟我说的，难道是诓我的？"

又是吴氏！

吴桐心中恨恨。

上次吴永上吐下泻，吴桐还奇怪村里人怎么都知道吴永的病症，后来问过吴氏才知道，那天她跑出门后，边哭边跑，遇到村人好奇询问，就说自家阿郎快不行，上吐下泻，自己要去请郎中。

吴桐虽然对吴氏的大嘴巴有些头痛，但更怪自己没有早些想到这些隐患，应该提前跟吴氏说才对，所以并未怪她。

但宋治义诊的事，吴桐却是千叮呤万嘱咐，一定不要跟任何人说。

可她还是说了。

家里这个娘，得了便宜就卖乖，但能怎么办，自己阿娘自己宠呗。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事到临头，吴桐不能打自家阿娘的脸。

她脸上挂起笑容，说:"李大娘，春雨先生的医馆就在马行街旁边，您进城后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我脚程快，就不坐车了。"

李大娘还想攀扯吴桐一起，吴桐没等她的话说出口，率先转身走了。

李大娘拍拍大腿，自己上了牛车，她看着吴桐的背影，心里却犯起嘀咕:"这丫头哪里弄来的油纸伞？吴家闷声不响地发了横财？"

吴桐心里却在想，得在李大娘前面赶到春雨堂，提前给宋治打声招呼，免得那人又觉得她不识礼数，不恭敬。

吴桐加快了脚步，走着走着，又跑了起来。

奔跑中，伞也不顶事了，雨水迎面泼洒在吴桐身前，浸湿了她灰旧的衣衫。

吴桐赶到春雨堂时，浑身上下全都湿透了。

她站在门外屋檐下，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衫裙，紧紧贴在皮肤上，胸前的搓衣板一览无余。

虽说原身营养跟不上，还没开始发育，但若是就这样进去，不说某位谨守礼仪的郎中先生会大吃一惊，吴桐自己都羞于示人。

她只能拉起自己的短衫，尽量拧干一些，然后在风里抖了抖。

"阿嚏！"

前胸穿透而来的冷风，让吴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她吸吸鼻子，再抬头时，却撞进了一双明亮而幽深的眼眸里。

吴桐愣愣地对望了两秒，然后双手抱臂，遮住了胸口。

宋治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每次见你，都会让我惊讶，快进来吧，外头有风。"

宋治说着，对吴桐招招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便自顾自地走进柜台，拿了本书坐下了。

吴桐在柜台外站着，宋治在柜台内坐着，两人只能看到对方的半张脸，吴桐终于放下了手臂。

"我来找你是有事的。"吴桐有些着急，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宋治听到这句话却勾唇笑了，也不看吴桐，翻了页书继续看着，开口说道:"后房的药台边上挂着几条药布，平时用来过滤药渣的，有一条是干净的没用过，你去拿了擦擦吧。"

吴桐的确很需要擦干身体，她也不推辞，道了声谢，便绕过柜台边，走进了后房。

这间房是平时宋治熬药的地方，掀开厚厚的门帘，一股浓郁的药味迎面袭来，闻着就很苦。

吴桐一眼就看到了架子上挂着的几块麻布，嗅了嗅味道，拿了那条没有沾染药味的。她擦了擦衣服和身体，然后裹着出了后房。

吴桐想起第一次见到宋治那次，两人在柜台边对峙的经历，决定还是从实招来。

不过，真话当然不能全说。

吴桐:"春雨先生，说来惭愧，我阿爹那次，我拿来请您出诊的银子，是我从阿娘的钱袋里偷来的。那是我阿娘这些年好不容易攒下的，我知道不该这样做，但是家中情况您也看到了，再任由我阿爹喝下去，迟早落得卖儿卖女的地步。"

宋治不再看书，而是盯着吴桐的眼睛，专心听着。

吴桐微微垂下头，半谎半真地说着自家的故事，不敢看宋治那双晶亮的眼眸。

"所以，只能出此下策。我阿娘还没发现钱少了，不过，"吴桐抿了抿唇，"我告诉她您这是义诊，不收钱，她信以为真。虽然我让她不要说出去，可她还是告诉了同村的李大娘。"

宋治皱了皱眉，吴桐偷偷抬眼看了看他，咬咬牙一鼓作气地说:"现在，李大娘正在来求诊的路上，可能马上就到了。我希望您看在我还算良善的份儿上，不要在李大娘面前戳穿我的谎言。不行的话，我可以帮她支付诊金。"

宋治却一点也没急，他甚至好像没听到吴桐的话一样，反问起吴桐:"你可是上过学堂？我看你小小年纪，却言语不俗，心思也缜密，不像是乡野人家能生养出的。"

吴桐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支吾着说:"我并未上过学堂，不过家中小弟在学，时常会把先生讲的理义说与我听，久而久之便学了些皮毛。"

吴桐在心中暗自庆幸，宋治两次帮自家看诊，吴元都在学堂，不然见到才六岁的吴元，吴桐今日这番说辞就行不通了。

宋治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心思却终于回到正题上，问:"既然上次的诊金是偷的你阿娘的，那这次李大娘的诊金，你又如何包揽？"

吴桐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撒谎撒圆一点啊喂！

"我，我有捡野菌子，每天都捡，总能攒够的。"

吴桐的头更低了，她现在只希望宋治不要再盯着她了，怪不好意思的。

宋治把手中的书往书架上一放，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吴桐，说:"那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宋治此次并没有上次那般好说话。

也是，造谣义诊一事不算小，往大了去还会对宋治的名声造成负面影响。

吴桐早知这种说法行不通，提前准备了第二方案。

既然单从吴桐这边解决不了，那就换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

吴桐理了理思绪，郑重地说:"春雨先生，其实这件事情，对您也是有好处的。"

宋治果然起了兴趣，眉梢轻挑，问:"哦？怎么个说法？"

吴桐清了清嗓，娓娓道来:"您不是一直苦于因年轻面貌，百姓不信任您，而优先选择其他医馆吗？既然如此，现在正是一个打开局面的好机会！"

宋治低头思索片刻后，问:"你是说，借由义诊招揽名气？"

吴桐眼睛一亮——跟聪明人说话，真的不费劲！她忙点头表示肯定。

宋治却皱起了眉头:"为了打开名气而煞费苦心，这不是我等医士应该钻研的领域。酒香不怕巷子深，我只需潜心医术，该来的自会来。"

宋治又坐回了椅子上，似乎完全不考虑义诊的事情了。

时间不多，吴桐急了。

她踮起脚，扒住柜台，声音也大了起来:"难道你真的不在意吗？我在隔壁打听过了，你的春雨堂开了三个月了，来看诊的人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说完，吴桐才发觉自己揭了别人的短，有些心虚，放下脚，柜台上只露一双眼睛怯怯地看着宋治。

宋治有些尴尬，眼神往一边撇了撇，皱眉嘴硬道:"那又如何？"

吴桐一看还有得聊，心下一松，语气又轻快起来:"那您这样想:我阿爹和李大娘这两件事情，正是一个契机，这是上天给您的启示，让您适当地帮助弱小。而随之而来的声名，不过是附带的，并不是你所求。"

为了拍宋治的马屁，表现出绝对相信宋治无心功名，吴桐紧接着说:"我知道，您淡泊宁静，虽有一手精妙医术，却得不到施展。现在，上天不愿看您的医术被埋没，主动给你这个契机，您可千万不要辜负啊！"

吴桐说完，定定地看着宋治，生怕他再说出拒绝的话。

宋治揉揉太阳穴，思考片刻，终于妥协:"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吴桐很激动，花了这么久终于说服他了！

屋外雨还在下，李大娘的牛车终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