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柳带着萧烨一路向南，来到了朱雀城城郊的一片偏僻的海域。m.jingsiwenxue.com

此时，太阳已渐渐西沉，赤霞红光映满天，映得海面都微微泛着红，海天一色，恢弘中又带着一丝别致。

萧烨莫名的看着这片海域，周边很寂寥，没什么人烟，整片海域空荡一片，只有临近海边的地方伫立着五块硕大如人高的石碑，仿若镇海石一般镇守在此处。

萧烨微蹙眉心，问道:“月柳，你不是要带我见离儿的吗？为何来此处？”

林月柳望着海天的尽头，哑声道:“少主就在这里，她是那一片霞光，是那一阵清风，是那一缕花香，她在这天地间的每一处！”说着，她的眼眶便红了，如那天边的霞光一般，红得灼人。

萧烨的心头有些恐慌，颤声道:“你什么意思？”

林月柳凝视着他，一字一句道:“少主在十五年前便殒身了，就葬在了这片海域！”

萧烨只觉得惊雷从天而降，劈得他两眼一黑，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脚，心头倏然一空，竟是从未有过的蚀骨之痛。

他狠狠闭上双眼，再睁眼时，两眼红得泣血，他瞪着林月柳道:“我不信！我不相信！”

林月柳轻嗤一声，有些鄙夷的看着他，道:“不管你信不信，这都是事实，太平十年，大雪席卷了整个四皇城七天七夜，南国何曾见过这样的大雪！？天降异象必事出有因，而这因……便是上天收回了它的恩赐，带走了它的凤凰！”

那一年的那场罕见的南国大雪，萧烨怎会没有印象呢？！当时异常的气候杀得从未见过什么雪的南国一个措手不及，许多地方甚至因为防寒措施不到位，冻死过人，地方官员紧急调派粮草和冬用物资，分发给全城百姓。

当时的萧烨忙着处理南方雪灾，忙得焦头烂额，却在某一夜罕见的犯了心魔。

当年，自萧尊死后，萧烨的心魔之症便无药而愈，也许这么多年，压在他心底最大的心魔便是对萧尊的记恨吧！

所以当萧尊死后，他的心魔便没再犯过，却不知缘何会在太平十年的南国雪灾时犯了病。

当时的萧烨只觉得是自己连日里操劳所致，仇隐莫忘用铁链将他捆在龙床上，他嘶吼一夜，近天明时分才将将睡着，醒来竟是一脸莫名的泪水，分毫记不清梦到过什么，徒留一身青紫的伤痕。

原来……原来，那一年，那一夜，他永远的失去了他的离儿！

萧烨狠狠地闭上双眼，如何都接受不了这样的晴天霹雳，他呢喃道:“怎么会……怎么会呢？！”

滚烫的泪终是落下，林月柳心头疼得窒息，她咬着牙，哑声道:“当年，少主初初来到四皇城时，被九爷所救，当时九爷便诊出她身子虚空到了极点，整个人如一个黑洞一般，流水一般的补药补进去都如填了无底洞，竟是连个水花都砸不起来，当年她小产流了半身的血，伤了根本，如何都补不回来！”

林月柳的泪在不停的流，愤恨的看着萧烨，继续一句句的往他心上插刀子，“若她从此避世，悉心调养便也罢了！可她身负天命，必得为这天下黎民百姓做出贡献！”

“少主从利州到西域，从北漠到京都，这一路走来的颠簸还是其次，损耗的心力有多少，旁人又怎么会知晓？”林月柳慢慢的看向萧烨，通红着眼眶，泪不住的流，“萧烨，你在利州山脉被山匪在峡谷埋伏，那场绝境逢生的山火是如何起的？利州洪涝饥荒，受灾严重，赈灾粮被劫，朝廷无能，四皇城及时送达了五千石粮食又是得了谁的令？”

萧烨拧紧了眉心，狠狠地闭上了双眼，心口的锥痛令他忍不住弯下了腰。

“利州城遭逢瘟疫，险些灭城，救命的药方是哪来的？”

“……”

“被夺回的紫宸七郡和燕关十六州，最终到底是为了谁人的江山！”

“……”

“最终，生父惨死在了萧尊的手里，就死在她的面前，她可曾当真为难过你？要你手刃生父为她报仇？！”

“……”

林月柳望着海的另一边，哽咽道:“她奔波劳累，耗尽心力，又要面对至亲至爱的人离去，她到底承受了多少？可她终是将这万里河山交付到了你的手上！”

林月柳缓缓闭上双眼，任凭泪流满面也减轻不了心头的痛分毫，“九爷和白氏拼尽了毕生所学也没能留住她，她还是走了……”

萧烨已经痛得分不清到底是精神上的还是肉体上的真实的痛，只觉得心口四分五裂，抽得五脏六腑都绞痛到了一起。

原来，原来当年凉亭一面，她早就对自己的身体有预感，是以才会那样看淡一切，潇洒平静。

原来，那竟是永别！

林月柳哭到喉咙都哽得难受，她抬手抚上伫立海边的那五座硕大的石碑，哑声道:“萧烨，你好好看清楚！那年的大雪封山，带走的不只是少主，还有四皇城的四大长老和毒王谷九爷！”

萧烨震惊的抬头望向石碑，这才看清石碑上的墓志铭，乍一看到只以为是四皇城怀念昔年，纪念几大城池而立的“玄武、白虎、青龙、朱雀”的石碑，可细看才知，那是几大长老的墓志铭，旁边还有一个毒王谷东九邪的。

“太平十年，大雪连下了七天七夜，少主去世，紧接着四大长老和九爷便追着少主的脚步相继去世了，皆在那七天中。”林月柳满脸泪水，哭到不能自已，“雪衣说，他们都是寿终正寝，许是上天的安排，许是命运的牵绊，他们都去侍奉少主了。”她转头凝视着萧烨，一字一句道:“萧烨，你好好想想，在你高居皇位时，四皇城到底失去了多少！”

萧烨已说不出一个字，只呆呆的看着面前如人高的石碑，庄严肃穆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原来，石碑伫立于此，当真是在守护着这片海域，守护着他们的少主！

“雪衣曾说过，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上天的恩赐都在无形中标好了代价，少主身负天命，慧极必伤，这是天道轮回！萧烨，无论她是否应了你的十年之约，她都等到了十年！而你呢？你为何会迟到这许多？！”

“……”是啊，他为何要迟了这许多年呢？！

迟了一步，竟是天人永隔！

“你如今再痛心再哭嚎都唤不回她一丝芳魂了！这余生的悔恨与遗憾便是对你最好的惩罚！”

林月柳一声声的斥责，一声声的质问都如天雷般砸在萧烨的身上，终是支撑不住心头的绞痛，他慢慢跪了下来，冲着这片苍茫的海域，他狠狠地闭上双眼，滚烫的泪滑落，竟没有缓解一分内里的翻江倒海。

林月柳狠狠地抹了把脸上的泪，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递到了萧烨的面前，“这是少主走后，雪衣送回来的，他说，少主一身清净，无需身外之物桎梏她自由的灵魂，这个，你收回吧！”

萧烨抬眼便见那枚支离破碎的用金饰镶嵌的羊脂玉佩，兜兜转转终是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曾几何时，他也曾幻想过，离儿会拿着这枚玉佩到京都城找他，无论所求为何，他们都还有见面的机会，又或者哪个地方来报，见到了传闻中的这枚玉佩，他也还有机会得知关于她的消息。

可是，可笑如他，他的离儿又怎会轻易的用这分量相当于玉玺的玉佩呢？

玉佩攥于手中，触手生温，却烫疼了心尖。

他缓缓阖上双眼，将玉佩贴于胸口处，感受着那要命的五脏俱裂。

林月柳该说的话说完了，毫无留恋的转身便走，只是泪仍止不住的掉落下来。

少主生前什么都未曾说过，可她替她不值，替她感伤，替她难过啊！

没人知道萧烨在这里跪了多久，夕阳坠入了海平面，海风带来潮湿的气息，如这大海的哭诉。

没几日，此处海边便多了间极简陋的茅草屋，如同和那五座石碑一起守护着这片海域一般，凭空立在了此处。

后来，偶有孩童跑到海边玩，总能见到一位身着布衣的老者，时常望着海的那一边愣愣的出神。

胆大的孩子上前寻问，老者会慈祥的说他是个守海人。

可是孩子们想不明白，这片海分明什么都没有，守什么呢？

老者笑笑道:“守自己的心啊……”

又过了许多年，曾经的孩童们都长大了，时常还能看到这位孤独的老者，他已老得不成样子，却始终死守着这片海不肯离去，好似当真要化为“望妻石”，永远的留在这里。

终其一生，老者只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人啊，当真不能太早遇到惊艳了岁月的人，否则一旦失去，余生便似一片荒漠，唯余整片的荒芜，再无生机，再无希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