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人散开，各自掀开一营帐帘子，入了满躺伤员的帐中。www.ych009.com

抬眼便望见曾有几面之缘的苏郎中正给一伤了头的士兵换药。

“苏郎中！”我率先开口问候。

他回头匆匆瞥了我一眼，点了点头致意，“在下正忙，不便施礼，望姑娘谅解！”

“苏郎中言重了，你先忙着。我不过是来看看可有能帮上忙之处？”

“姑娘有心了，但在下所行诊治之事，姑娘帮不上忙。姑娘不妨问问躺着的诸位可有需要帮忙？”

苏郎中言毕，我还未来得及接话，吵嚷声已是此起彼伏。

“姑娘，我想要喝水，请你帮帮忙。”

“姑娘，我也想喝些水。”

“姑娘……”

“姑娘……”

我被吵得头脑发昏，耳边只有不断重复的“姑娘”和“喝水”二词，只得一边不停给众人倒水，一边安抚还需等候之人。“好好好，诸位稍候，我一个一个来。”

耳边不再有呼唤声时，我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抬起手轻擦因慌张而冒出的一头细汗。于战场之上杀敌时都不曾如此手忙脚乱。

“可还有哪一位需要喝水？”我环顾着众人问道。

帐中一片安静，大多数人只是简单摇了摇头。唯有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一道微弱的声音传来。

“姑娘，请予在下一杯……清水。”那人躺在油灯不怎么照得到的地方，头部隐在黑暗中，抬起手摇了摇，示意我他所在的位置。

这道声音略微有些似曾相识，我愣了一下，忙应了声倒了杯水，快步移至声源处。

声音的主人听见我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艰难地尝试坐起身来，我一手端水，一手帮着搀扶。

他左手捂着腹部，顺势坐起身来，因疼痛直不起腰的同时，也因疼痛而无力仰头。

我递过水杯时，有意俯视，借机打量他的容貌。他道了一声“多谢”，抬手接过水杯，我也借着微光终于瞧仔细他微抬起头后的面容。

竟是兄长！原来那日我并未听岔。

“兄长！”我几乎是下意识叫出声。

“嗯？”他仰起头发出不解的声音。“姑娘你唤我什么？还是在下听错了？”

我不言语，忍着眼眶打转的泪水，视线往他缠绕着纱布的腰部望去。

他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对我说:“想来在下与令兄长得有几分相似，姑娘才会一时叫错。不过，姑娘说话的声音倒确实有些像家妹，只是，她此刻远在天边金碧辉煌的高墙内。也不知她若未出阁，是否会像姑娘一样投身战场？”

“会的。”我强扯出一丝笑容回道:“妹妹一定会跟随兄长的步伐。”

“其实她没来也好。”他笑道:“她若随我而来，我定然常常担忧她的安危，杀敌时也不安心。”

“嗯嗯……也对。”我一度哽咽，声音都带着哭腔。“你可还需要再喝一杯……水，我……我去帮你添？”

“不用了，多谢姑娘。”他将喝完水的杯子递回给我，待我转身后再缓缓躺了回去。

苏郎中已经替帐中需要换药的伤兵换完了药，收起药箱先行出帐。

我放置好水杯，回头故作不经意地扫过兄长躺着的地方。转头走出营帐时已经泪眼婆娑。

其实，他出现在军中并未让我很意外；因为，他年少便有保家卫国之心。

看到他只是受伤，而非不幸殉国，我已十分庆幸。但，此前从未见兄长受重伤，如今一别一年多，再见却一个不以真面目示人，一个重伤在身。

我既愧疚又心疼。

……

寒风瑟瑟，吹干了脸上的两行清泪，只留下一片冰凉。

我深呼一口气，平静心绪，走向下一个营帐。

自这夜起，我每日无事便频繁来往兄长所在的营帐，照料受伤的兄长。为了不引起注意，每次来时总会多进一两个营帐，关心兄长的伤势时也顺带询问其它伤兵的恢复情况。

一夜，我从伤兵营回到所宿营帐，邵墨竹便绕着我上下打量。“你为何如此频繁往返伤兵营？莫非其中有你相熟之人？”

我只是摇了摇头，自走到一旁坐下。“我只是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罢了。左右我空闲得很，多去照料照料也是应当的。”

“话是不错！”邵墨竹的眼神中闪烁着智慧，灼灼望着我。“可你去得也太频繁了些，每隔一个时辰就会去一次，伤兵营中又不是没有专人照看，哪需你如此？而且，我还注意到你每一次去都会去同一营帐，那帐中一定有你相识之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离真相仅一步之遥。

而我，并非觉得此事不可告人才瞒着她们。只是，我如今顶着一副面具，一项罪名，既尚未决定与兄长相认，也没必要让外人知道我与兄长之间的关系。

“就算是你猜测的这样吧。”我对邵墨竹说道:“我在军中遇到了同乡，所以多有关照。”

“邵姑娘一再追问，可是我所行有不妥？”

我不满她的刨根问底，所以语气颇为不善。

她点点头，正色直言道:“确实有些不妥。你如今虽面带面具，鲜有人知你皇妃的身份，你无需如在宫中那般约束自己的言行。但你日日频繁独自一人往来一尽是男子的营帐，即便军中之人不拘小节，不会非议。但，皇上那边，他若知晓，难免吃醋多想，于你同你那位同乡皆不利。而且，你的冤屈尚未洗净，日后回宫自证清白时，今时今日所行之事难免是火上浇油。”

“所以，我一再追问，也只是希望你对我坦言相告。我会尽我所能帮你，无论是解释，亦或是……隐瞒。”

隐瞒？

我本以为她会规劝我注意分寸、约束自己的言行举止，与我那位“同乡”保持应有的距离。却不料，她竟说愿帮我隐瞒……

“邵姑娘，你可是觉得我与我那位同乡之间有不可告人的关系？”我笑着问道:“若当真如此，我隐瞒了算欺君之罪吧？那……邵姑娘你又该当何罪啊？”

“怎么？我帮你，你还要攀扯我吗？”她无奈地摇头苦笑，“不过，我最严重不过与你同罪，若加上父兄的求情，下场一定比你好。”

“所以，你可以放心拉我下水，我不会害了自己也不会害你。”

战场之上，邵墨竹一直将我带在身边，三番五次保护我。说起来，我们已经是出生入死多次的战友，可是……我能将后背留给她，却不能将心中的打算告知于她。

她于我而言，是朋友，更是恩人和战友，但还不是知己、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