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家这一辈是四个孩子。m.ghjun.com

大哥应闻远，在英齐书院做教书先生，不入朝堂却桃李满天下。

二哥应闻名，是应淮和苏幼漪去游山玩水的时候生的，据说长到四岁时夭折了，应家人都没见过这个孩子。

三哥应闻星，殁年才十六岁。

老四应闻迩是唯一一个女孩，殁年十三岁。

而现在，活着的反而是早已夭折的那一个。

应闻迩确实犹豫过，但只有一瞬，便道:“谢皇上垂怜，但……闻迩不走。”

“应闻迩！”只是沈瑭暴怒的底气在撞见那双与她父亲如出一辙的坚定双眼时烟消云散。

“皇上！我祖父既与太子殿下定好婚约，便是有了保护我的法子，只要我嫁入东宫，太子就会保护我，怎会在我出嫁之前提前将应家谋逆一案抖落出来？”

要么是有人陷害，应家本就打算以一己之力荡清朝堂，所以将计就计。

要么是有人知道应家有意谋逆，提前将事情揭露出来，致使应家来不及反应。

她垂眸，又道:“应家以一己之力，牵连四千余众，可如今朝堂，仍是世家当道，走了一个应家，苏家马上就补上来。皇上，难道这样就够了吗？”

沈瑭又细细端详了一下这个孩子。她小小一个，眉眼里继承了苏幼漪的美貌，却蕴含着应淮的那股子坚毅，她虽一直跪在地上，腰杆却像青竹一般笔直。

这些事，瞒不住她一个女孩的眼睛。

沈瑭透过她，恍惚又见到少年时的玩伴。

“朕的小四，玥儿，比你大些，你出生时，安民抱着你入宫，说他可算是有个女儿了。

朕与他玩笑，说再宝贝又如何，长大了，还是得给朕做儿媳妇。

就是那时，你父亲告诉了朕你们应家的打算，他说你母亲给你起了乳名，岁岁。

岁岁年年，平平安安，他别无所求，只求你人如其名，岁岁常欢喜，岁岁不忧愁。”

他摸了摸她一头秀发，语重心长:“如今朝堂越来越好，我们沈家有愧于你，岁岁，你走吧，我们沈氏的江山，要守也是我们自己来守。你走得越远越好，你是应闻迩也好，周应看也罢，你岁岁长欢岁岁无忧，就是最好的结果。”

应闻迩摇头:“皇上，不可以，我不可以走。我应家满门不惜背上谋逆之名，牺牲全族性命，只为打断三代之内有血亲五服之外有姻亲的朝堂局面，可现在呢？旧的瘤子挖掉了，新的瘤子又长出来，这不是我父兄想要的结局。更何况，是谁推动谋逆一案，致使我应家的计划被全盘打乱尚未能找出来，怎能就此远走高飞？”

“你想做什么？”

“我要留下来。祖父没有做完的事情，我来做。应家的清白，我来给！”

“应闻迩！你胡闹！”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皇上，我姓应，名闻迩，乳名岁岁，小字今心。今心今心，是个念字。这个小字就是我父亲带我入宫时皇上给我起的不是吗？应今心，便是应当常念今日之心之意。我父亲当日之心，不就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吗？皇上不也正是有此赤诚之心，才会答应应家此举吗？我把你们二人当日的赤子之心记在姓名里，要我如何放得下？”

沈瑭原地转了两圈，捡起来一根梨花枝，最终也舍不得打她。

“应闻迩！你不识好歹！”

她梗着脖子往前跪行两步，一副你往这打的耿直表情:“请皇上成全！”

沈瑭气得够呛，一脚把朱漆大门踹开:“福如海！把她给朕扔回诏狱！想不清楚不准给她饭吃！”

福如海吓得虎躯一颤，刚要上来劝，一句话还没开口就被沈瑭一脚蹬了出去:“滚！”

他哎呦一声，连滚带爬爬起来就道:“姑奶奶呦，快走快走！”

这俩父子踹人的姿势都一模一样。

应闻迩半点不怵，站起来就跟福如海走，走出两步却又回过头:“皇上。今日蚂蚁在搬家，晚上会下雨。”

沈瑭一怔。

今心殿很快平静下来，沈瑭打开上了锁的大堂，里面是一个神龛，长明灯点了三千盏，应家满门共一百余个灵位，端端正正摆在那里。

他跪在堂前卸下头上代表真龙天子的冠旒，叩了个首，一瞬间似乎苍老了几十岁:“安民……朕对不起你们应家啊，这孩子，朕拦不住……”

应闻迩就这么被送回了诏狱。

宋桀仍坐在那只太师椅上，悠哉悠哉地说:“说着来日方长，本尊倒也没想到，这么快就重逢了？”

应闻迩尴尬地哈哈一笑。

……她也没想到啊。

而且还不给她吃饭！精准打击饿死鬼。

“那请吧，周小爷。”

应闻迩被直接丢进了尽头的那一间牢房，她在地上打了个滚，吃了一嘴带咸味的稻草。

她呸呸一吐，抬头就愣住了。

只见牢房墙壁上，用血写满了两个字——“清白”。

宋桀似笑非笑地站在牢房外:“应闻星生前就住在这一间，至今未有其他人入住。周小爷，好好感受。”

最后四个字说得一字一顿，她扑过去想要朝这欠扁的脸上来一拳，宋桀已经大笑着走远了。

她只好缩回角落里，很快明白过来刚刚稻草上的咸味是什么——那是三哥生前流的血。

沈错回到东宫时，袍子上已经往下淌血了，清溯想去扶，被他冷眼沉默喝退。

寄书迎上前来:“主上！”

沈错睨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那个佝偻身影的人立刻上前为沈错褪去朝服，吸了血的衣服重重坠在地上，寄书垂首，未敢开口。

清河去打了热水来，东宫里井然有序，似乎对这样的事早就习以为常。

沈错甚至不回寝殿，只是坐在书房里一边处理公务，一边让清溯和清溪帮他上药。

寄书跪在桌前:“今日周应看与舒燕池起了冲突，逼着舒清远当众归还当年强占的应家财产，又一路抛洒铜钱祭奠，一直把东西送回了应家旧居，随后被抓进了诏狱，目前情况未明。”

沈错想的却是那个叫应念的小丫头，垂眸问:“让你准备的东西呢？”

清溪受过重伤，能活下来是个奇迹，自此以后直不起身，脸上青獠军的面具从不摘下。

她躬身道:“回殿下，都已准备妥当，首饰布料俱是最好的。属下未见到姑娘本人，不清楚身量，衣服未曾多裁，只备了几件应急。”

沈错点头，心道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给她量体裁衣。

寄书把头垂得更低，本以为清河传播信息有误，怎想到原来主上真的另有心仪之人。

可惜少爷了。

现在还在诏狱受苦呢，寄小书越想越觉得自家主上有点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