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皇帝大婚。m.moxiangshu.com与皇后少年慕艾，结发同心。

寿安太后被早早接进宫中，在前朝受完满朝文武的叩拜之后，皇帝牵着皇后，给沈夫人行了家礼。

两人像是平常百姓家的儿女成亲一样，给沈夫人磕头，敬茶。

沈夫人慈爱的笑看着眼前的一对新人，她接过皇后双手捧上的茶盏，拿出一个盒子交给她，“这是当年准备的，如今给你，好好戴着，好看。”

周煜示意皇后打开，朴素的盒子里，一对翠色欲滴的手镯，皇后也心下讶然，她出身世家，见过好东西，可这样水头的，还是第一次见。

沈夫人拉过她的手，亲手给她戴了上去，一边戴，一边轻声说着“好看，好看”她透过那翠绿的颜色，仿佛看见她的两个女儿。

皇后听说过沈家得事，看着眼前老人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谢祖母”皇后对着她盈盈一拜。

“嗯，去吧，好好跟煜儿过日子。去吧……”

寿安太后薨了。

在皇帝大婚后的半年后。

胡桃自从称病辞官，就深居简出，她时常浑浑噩噩的，脑子里时时想的都是些杀戮的念头。

她被魔气控制着，总是莫名的怒火冲天，欢喜阁被她砸了两回，为了不让沈夫人担心，晏亭不得不让她继续睡着。

沈夫人日日都会来欢喜阁看看她，坐在她旁边，哭哭笑笑，念念叨叨好几回。

“晏公子”这一日，沈夫人哭完念完，看向一直守在一边的晏亭。

“你不是桃儿的哥哥吧，你喜欢桃儿吧”

她看的明白，这个人，怕是从来都没掩饰过自己的心思吧，只有她那傻女儿看不明白。

她坐在床边，握住胡桃的手，她没有脉搏，沈夫人早就发现了。

“夫人慧眼”

晏亭不意外，毕竟，自己也从没掩饰过他的心思，是个长眼睛的人都看的明白，胡桃不明白，只是因为她没有了情魂。

沈夫人看着被她说破心思也不脸红的晏亭。

“你能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吗。”

毕竟，胡桃那状若疯魔的样子，可不像平常的病症。

打砸东西，喜怒无常。

晏亭也没想瞒着谁，只是，沈家并没有人好奇追问，她们不问，他便没说。

晏亭看了一眼大限将至沈夫人，她每日都来，从三天前她生魂的气息一天比一天弱。她没有几天时间了。

“她是沈鹤的原神之主，简单说，她是沈鹤的一生，可她，可以有很多个这样的一生。”

他停了一下，他并不知道胡桃已经告诉了沈夫人这些，他需要先确认沈夫人能不能接受这件在她看来有些离谱的事。

“我知道，她既是鹤儿，也不是鹤儿，但对我来说，不管她是不是沈鹤，不管她是谁，我都不管，我只认她是我女儿”

她是谁，重要吗？她只知道这个女儿在沈家家破人亡的时候，在这偌大的宅子只剩她孤身一人的时候，她敲开了沈家得门，陪了自己这些年，把一个摇摇欲坠的沈家拉起来，站稳。

“这些年为了沈家，难为她了。如今……”

沈夫人恨不得躺着的是自己。

“她身体里面有其他的东西，她清醒着，这些东西会影响她的思想，身体，直到把她变成一个魔鬼，她睡着会好一些。”

“要睡到什么时候呢，没有什么办法吗？”

“有办法，但她不同意。”

“不同意?什么办法，你告诉我，我跟她说。”

沈夫人担心，着急毫不掩饰。

有人牵挂，有人爱，生病了受伤了，有人恨不得以身相替，这应该就是沈鹤的一生带给胡桃的贪恋。

“夫人可知，她的原身，本是一棵树，无父无母，天生地长，风霜雨雪从来都是自己担。”

“她初次为人，就做了沈家的女儿，也许是她贪恋你们给沈鹤的疼爱跟微暖吧，她固执的认为，沈家是因她才会变成如今这般。”

“她做了万年的树，头一次感受到有人疼爱。她总认为，沈家是因为她才被陷害遭难，她来，是为了给沈家鸣不平，给沈鹤报不公。”

“现在，害过沈家跟沈鹤的人已经没了，但沈家还在，你还在……”

晏亭的话没有说完。但沈夫人理解了。

“你是说，是因为我跟沈家……”

是啊，他想到的办法就是再一次送胡桃入人间。

但是，沈夫人还在，胡桃不会离开。

“傻孩子，我一个垂老妇人，哪值得你如此啊。这沈府，有人才叫沈府，没人它就是个院子，你不欠沈家的，要欠也是那我那两个冤家女儿欠的，她们身死债消，这沈家不该是你的责任，我想让你跟普通的闺阁女儿一样，欢欢喜喜的过一生，嫁人生子，你不是答应我了吗，要生个孩子来，不是为了沈家，是为你自己啊，你得过你自己的人生，不该为了那些已经没了的人来赎罪”

不出意外，沈夫人又哭了一通。

晏亭却是在沈夫人断断续续的话语里，听到了一句了不得的话。

“夫人说什么?生孩子……”

晏亭有些不敢置信。

沈夫人忍住哭声，把胡桃说的话以及她的打趣，说给了晏亭。

沈夫人回去休息了。

晏亭却是久久不能平静，他胸腔里那颗心，扑通扑通，蹦蹦蹦的一点都不安分。

尽管还没有情魂，但她的心里还是有他了。晏亭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担心，对于现在的胡桃，无欲无情最好，情欲会加速她体内魔气的长成。对她无益。

几日后，沈夫人在睡梦中安然长逝。

沈府再次挂起了白幡。

寿安太后的葬礼，胡桃挺着脊背直直的跪在灵前。

周煜带着大着肚子的皇后一起来了，已经快要为人父的帝王，三跪九叩，以儿孙礼送寿安太后最后一程。

“外祖母，琪儿就快生了，您就不能再等等……”没有说完的话被哭声代替。

此刻的周煜不顾帝王的体面，跪地痛哭。他失去了那个可以让他躺在怀里撒娇流眼泪的祖母了。

送走了沈夫人，晏亭也走了。

“你走吧，不管你是谁，我是谁，我们都不是一路人。”

胡桃的元神被禁锢，但她能听能看，她把沈夫人的死怪在晏亭身上。

她已经神智不清了，出殡的时候，全靠晏亭的压制才没有出乱子。

她知道怪不着晏亭，晏亭没有错，他是神，九重天上的神，凡人的命数只要他想，他可以一眼看到头。他若是想动手脚，不必等到现在。

可胡桃控制不住自己了，沈夫人的死，成了那最后一根稻草。

她时而清醒，时而暴虐。

她清醒的时候把仅有的下人都散了。

她形如鬼魅，每日拼尽全力的维持着她的思绪不被魔气吞嗤。

她食言了，她答应沈夫人给沈家生个孩子，她没做到，她答应沈敬之把沈家扶起来，也没做到。

晏亭走了，她跟体内的魔气互相影响，恶性循环之下，她的思绪越发的混乱。

这一日。

“周承，对，还有周承……”

她化作一道白光，入了云霄，再出现的时候面前有两座坟墓，一个没有墓碑，一个…。

她看不清，她混乱不堪的脑子已经不能清楚的让自己的眼睛去看清上面写的字，她凑近了些，再凑近…

“爱妻，沈鹤，之墓，夫承立”

“哈哈哈，好感人的感情啊”这是她身体里的那个声音。

“与你无关，滚开，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是胡桃自己。

“哟，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不就是你，你来了，我不就来了。”

“走开，我可以来，你不行，滚”

胡桃已经看不清面前的东西，那两座坟墓不见了，她面前的是周承，周承带着她的尸体回了那间他满怀欣喜，亲手布置的喜房。

他把沈鹤安顿在喜床上，然后他一个人进宫，最后在宫门处，被射杀。

胡桃目眦欲裂，她分不清自己此刻到底是沈鹤还是胡桃。

“该死，你们都该死，全都该死。承哥哥，我这就给你报仇。”

胡桃周身黑气缭绕，脸上的红色魔纹一路蜿蜒至手脚，眉目如血。

挥手间，黑气裹着她不见了踪影。

她分不清现实跟虚幻了，她忘了沈娴周承在她的见证下身死。

那魔气在人间吸收了太多的肮脏欲望，它能分辨什么是胡桃此刻的软肋，它把过往的情形回放给她看。没有晏亭在身边，让她疯魔是顷刻间的事。它想控制她再来一次杀戮。

沈府府门大开，沈家没人了，她的养子沈靖安在送葬了沈夫人之后不知所踪，只剩下一个养女，此刻却是满府都没找着。

传旨内监不敢有不满，对着沈夫人住过的院子，宣读圣旨。

“沈府，朕母之家，朕深爱之，今皇后产双胎之子，朕愿继次子于沈家撑门立户，赐忠懿，着沈姓，封亲王，世袭罔替。钦此。”

没有人谢恩，没有人接旨，但内监知道，这旨有没有人接他都得放，他指挥一起来的侍卫内侍，设了香案，自己跪着把圣旨恭恭敬敬的摆上，吩咐人在这儿守着，自己急急的回宫复命。

“得赶紧去告知陛下，这沈府的小姐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胡桃一脑袋的混沌，被魔气裹挟着一路奔袭，眼看就要到宫门。

“放肆，自云间传来一阵嗡鸣浑厚的声音，帝王所在之地，岂容你这魔头随意进出。”

天子所在之处，皆有神祇看护不受邪魔侵扰。这便是皇宫的守神。

“小小皇宫神祇，能奈我何呢，哈哈哈，今日，我就要闯一闯这皇帝住的地方。”

胡桃躲过云间劈来的一掌，拧身抬手，一股黑色气浪朝着云间冲去，她可是真神身上剥离的欲念，又染尽人间恶念，一个小小的皇宫守神她还不放在眼里。

“孽障”

一掌打出的胡桃还不及收手，听见一声微凉熟悉的喝止声，惊惧间转身就要逃。

一道七彩华光拦住了她的去路，晏亭的身形显现在她眼前。

墨衣黑发，神色清冷如同山间常年不化的积雪，他看着她，目光有怜惜，有不舍。

“哟，这位神君，挡着我做什么。”胡桃妖冶的笑着。

晏亭看着胡桃脸上他从没见过的妖冶的娇笑。

“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认命的闭上了眼睛。

胡桃看他闭眼，以为逮到机会可以逃跑了，岂止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它就动不了了。

又被他控制了，这个男人，修为高到不可思议。

晏亭睁开眼就看到欲要逃跑的魔气，它已经完全占据了胡桃的身心，万般不忍之下，他终究还是出了手。

胡桃体内的作乱魔气被昆仑帝君一掌打散了，胡桃的元神自然也散了，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后面收回衣袖的宴亭。

“你………”魔气惊惧的回头，看着面色无波的晏亭，它可能不敢相信，这个男人居然真的下得了手。

晏亭收回衣袖，身形一闪到了胡桃面前，看着她消散的元神，他掌心聚出一个光晕，胡桃散开的神魂都被收了进去，“你………”她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

“我不会让你死。”晏亭看着她消散于天地间的肉身，已经自己掌心的魂识。

他不会让她死，无非就是再等个千万年，他等的起，

沈府府门大开。

沿街重兵守卫，沈府门前已经没有行人，皇帝的銮驾停在当街，院子里，周煜疯狂的一间一间找。

“小姨，小姨你在哪儿呢，小姨……”

“小姨，你走了吗，我没有了母妃，父皇，外祖母，现在连你也走了”

周煜停在了欢喜阁外，他一直都有感觉，那个看着瘦弱的舅舅，就是沈夫人的养女，更何况，他上次来看沈靖安，进的就是着欢喜阁……

但他并不在意，沈靖安是谁都不要紧，他相信沈家的任何人都不会害他。

就跟那个见过一面的表舅舅一样，他们是那种让人一见就可以完全相信的人，不需要理由。

“舅舅，我能做到，我担的起沈家，担的起天下，可我没有外婆也没有舅舅了”

周煜再一次进了欢喜阁。

“舅舅，小姨。”他看见了坐在桌边的胡桃，他扑过去想抱抱她。

“舅舅，你怎么了……我”胡桃散掉的原神被晏亭聚拢，只有形，没有体。

“我没事。”胡桃欣慰的看着周煜。

“你长大了，皇帝做的比你父亲好，做人也做的比你父亲成功，至于沈家………就算了吧，是我没有做到，我不该再把担子强加与你。”

胡桃体内的神魂被打散，一直以来影响她的魔气一时半刻还聚拢不起来，没有魔气侵扰，她此刻神清目明，心平气和，一直以来的执念似乎也不那么要紧了。

沈家已经没人了，就算自己还在，也没人了，她终究不是沈鹤啊。

“舅舅，你不知道，琪儿生了，双胎，我已经下旨，次子着沈姓，封忠懿亲王，世袭罔替。沈家我担的住。”

周煜目光坚定，他面向胡桃深深弯腰。“舅舅放心。”

胡桃笑了，不同于以往的浅笑，她咧开嘴巴，给了周煜一个大大的笑脸。

“好，舅舅放心了，煜儿最乖啊，好好的。”她伸出的手并没有触摸到周煜的肩膀，但周煜感觉到了，他也回了胡桃一个大大的笑脸。

胡桃带着笑容在周煜的眼前消失了。

清醒的胡桃瞪大了双眼，有些不能相信，她记得他说过，周承就是他自己，只是眼前这两棵眼熟的树，还是让她不能理解。

“这，……”

“周承的那一世就是我。”

“所以，那只是我们这千万年寿命中的一次经历而已，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有千千万万次这样的经历，没有必要为了其中的任何一次付出巨大的代价，我们是神，修的是道，道是什么，就是不执着，不妄念，作为晏亭，你没有对不起我，作为周承，你同样没有对不起我，世间万事，皆有缘法，你明白吗。”

“可是，作为沈鹤的我，却是错了，嚣张跋扈，骄矜自傲，目中无人，死有余辜……”

“那是沈鹤，不是你，你是胡桃，原本是九重天上的一棵树而已。”

“不是你害的沈家，是人性如此。”

“人性，人性到底是什么……。”胡桃做了千万年的树，只经历了沈鹤一世，又早早消亡，她的执念已成。

人性是恶吗？

晏亭没有继续跟她争论，他知道胡桃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的原神里融进了那些魔气，现在虽然被自己打散，但影响或多或少都还依然存在。

他陪她走了这人间一趟，看的明白，一棵孤寂了万年的草木，风雨从来都是自己扛。

忽然一日，有人愿意为她遮风挡雨，有人教她牙牙学语，牵着她蹒跚学步。给了她从来没有过的温暖。

最后却因为自己的原因，让这些给她温暖的人早早消散在尘世，她的怨念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的。

“你要知道，万事万物自有缘法，人的命运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注定的，谁定的……天吗？”

晏亭见她虚幻的形体，眉眼间居然还有红色的魔纹隐隐闪现，看着像是要翻天，他单手结印，一片华光自他掌心而出，胡桃被笼罩其中。

“你的执念，并非全因你自己，多半是你体内的魔气所致，你乃真神之体，这些气息对你来说，原本是无所谓的，可惜，你下凡历劫，落了执念，你才会如此………”

胡桃知道，神仙历劫向来如此，肉身即死，魂魄归位，凡间的一切便如云烟散去，她修了万年，怎么会不明白。

她只是贪恋沈鹤那一世的微暖，怨恨自己生为沈鹤的那一世，为何那么的不堪。

“我有办法，或许可以助你化解这股魔气，你可愿意，或者，你偏要如此执着，守着已经逝去的东西，而让自己从此坠入魔道。”

晏亭的语气很平和低沉，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知道他说这些话的忐忑。

若是她坚持，那自己真的能看着她魂飞魄散吗？

他不知道。

好在……

“我愿意……”

“小桃花，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