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起眼的青布马车顺畅地拐了个弯，如灵动轻盈的青鹿一般正要往熟悉的小巷里钻。m.xinyishuwu.com

然而，一声沉肃的吆喝打断了它的美梦。

“请停车。”

与此同时，西陵醉月有种不详的预感，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早雪眉毛一竖，嗔怪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出来的竟都是有豹子胆的人，连相府的马车也敢冲撞。”

似是觉得过过嘴瘾并不爽快，她甚至捋起袖子，准备下车与那“豹子胆”理论一二。

待她推开车门，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时，早雪惊愕地捂住了嘴，小声唤了声:“父、父亲，您回来了。”

被早雪唤作父亲的男人微微皱眉，他是早雪的生父，也是西陵丞相的“左膀右臂”——扈管家，总管府中大小事，常随丞相身侧。

扈大管家责备的目光在女儿的身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随后目光越过她，恭谨道:“大小姐，老爷请您过去叙话。”

“是，烦请扈管家带路。”西陵醉月和婉一笑，搭着早雪的手腕，缓缓下了马车。

“都到府门前了，怎么不进去说话？老爷真奇怪。”早雪不满地嘀咕道。

此言一出，身畔的扈管家眉目微凛，当即小声低斥:“放肆！老爷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

西陵醉月脚下一顿，心里其实也有疑惑，前世的此时，她的便宜老爹应该还奔波在某个郡县体察民情，怎么如今早早地堵到了家门上？

她踏着木凳上了那架雍容奢华的红木马车，拉开车门弯着腰钻了进去。

一身青色布衫的中年男子神情严肃地坐在车厢中央，眼前的男人是一副浓眉大眼的硬朗样貌。只是因岁月流逝，再硬朗的人，也不得不鬓角披霜，苍老皱纹在脸颊上交汇成的沟壑，无声地诉说着往事酸辛。

他便是西陵醉月的父亲，天祈位高权重的丞相——西陵乐恒。

西陵醉月低敛着眉目，恭顺地唤道:“父亲。”

“嗯，坐。”

得了这声应允，西陵醉月默默坐到了左手边的位置上。

紧接着，就是长久的静默。

西陵醉月也不是故意的，只是她几次三番话到嘴边，又总是觉得不妥当，是以咽了回去。

她想问父亲的话好多，比如看似公平的他为什么前世选择放弃她？在权势面前，子女都是无谓的牺牲品吗？

这些问题冰冷现实，活了两世的西陵醉月焉能不知答案？

可此时此刻在西陵乐恒面前的她，仿佛真正变回了那个可怜无助的小姑娘，迫切想要得到父亲的垂怜。

即便她清醒地知道，自己的想法不过是痴人说梦，水月镜花。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她仍旧低敛着眉安静地坐在马车的一隅，只不过墨眸中飞快地闪过各种情绪，有怨怼，有无助，有委屈，有冷漠

然而这一切都被她长如鸦羽的睫毛遮蔽住了，在西陵乐恒眼里，她仍然是那个安静到畏畏缩缩，惹人怜爱的长女。

此时的西陵乐恒还不知道自己眼中这个怯懦的长女趁着自己不在京城的时候，一个巴掌轰动京城的大事，因此还是有两分垂爱她的。

西陵乐恒想了想，叹了口气，把声音放得柔和些道:“月儿，你怎么在这？”

“女儿想给祖母买些料子做些衣裳，谁知回来的路上便遇上了父亲。”

“嗯，不错，月儿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

他赞许地点了点头，习惯性地想用大手抚摸长女额顶的头发，手抬到一半，才发现二人之间的距离几乎赶上了马车前后的距离，只好尴尬作罢。

西陵乐恒微微皱眉:半月不见，女儿怎么与自己疏离成这样？要知道从前，西陵醉月一看到他，可都是像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半臂之内的距离的。

“女儿不知父亲今日回府，早知也为父亲买些料子回来了。”

西陵醉月说罢，抬眼看向父亲，眼中的小心翼翼和失落一时间暴露无遗。

西陵乐恒有些心软了，安慰道:“这些都是小事，你有这份孝心，为父很是欣慰。”他顿了顿，继续道:“才刚看见府里的马车，我还以为是府上的下人出门采购，故而叫停了。你好歹是相府的大小姐，怎么坐着那么简朴的马车？”

“母亲教导女儿时刻小心低调行事，女儿时时不敢忘。”

其实西陵醉月有很多借口可以找，但她却鬼使神差地将白如霜搬到了西陵乐恒的面前。

白如霜是西陵乐恒用见不得光的伎俩半逼半夺到手中的，二人虽是夫妻，育有子女，可于情于爱，更似陌路。

西陵乐恒爱妻甚笃，可惜妻子一片丹心却向他方明月。西陵乐恒多年示好，也无法扭转妻子磐石之心。他的炽热被冰冷的壁垒消磨得所剩无几，因此心中虽有憾有愧，仍决心退而不见。

见女儿提及妻子，西陵乐恒果然脸色一黯，沉默了片刻。

西陵醉月没有抬头看父亲的表情，只是眼尾的余光瞥见了那紧绷的唇角极其克制地颤动。

会是因夫妻多年只见寥寥几面而恼羞成怒吗？还是厌恶这个心有旁骛的妻子呢？

西陵醉月敛下长睫，专心致志地揣摩着男人的心思。

车厢里又迎来了良久的静默。

“你母亲，她，身体可好？”

也不知过了多久，西陵乐恒终究开了口，问了个众所周知且无关痛痒的问题。

“母亲素来体弱，原本吃药调理得好些了，可如今，却因为澈儿的病日夜难寐，身子更不如前了。”

西陵醉月的头埋得更低了，低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车厢里显得格外可怜。

“什么？！我离府不过两月，怎么会这样？”男人的声音夹杂着惊愕和痛心，与此同时，他匆忙起身，慌张张撂下了句话，便下了马车。

“先回府，我去看看你母亲。”

西陵醉月顺着车门看向男人拎袍迈步的急切背影，眼中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