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监牢十步一弯，光线昏暗，全靠火光照明，牢中隐隐绰绰的什么都看不太真切，更遑论要看清污痕，他趁换班的时候溜进去，监牢内随时都会有人来提审犯人，各处安插的眼线无处不在，他若久留势必引人注意，因此当着萧恒的面盖上指印后便匆匆回府，想着并无不妥便也没再拿出来看一眼，到底还是疏忽了。m.pantays.com

潘阳面上波澜无兴:“卑职不明王妃所言。”

江毓宁闻言冷笑:“你只管装傻充愣，反正这宫我不进了，你们这俩人，毫无诚信可言，我没猜错的话只怕这章也是个假的。”她把印章掷到了潘阳脚下，站起身，一双泼墨般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滑过轻蔑，“你们怕萧恒死，我可不怕，倒霉点也不过给他陪个葬，我没什么放不下的。”

她反正只是一缕来自异世的幽魂，在这死了，说不定都能回到老家。

眼看她要走，潘阳急道:“王妃请留步！”

江毓宁转过身，直直看着他:“潘侍卫，我原以为你也算是个热血男儿，没想到同样叫人下头，这笔买卖就此作罢。”

潘阳直接挡在了她面前:“王妃请听卑职一言。”

“再拦我信不信我踹你。”

江毓宁作势提了裙摆伸出一只脚。

潘阳单膝跪地，垂首道，“王妃要怪就怪卑职，主意乃卑职一人所出，若王妃能救得王爷，卑职愿以死谢罪。”

他对着江毓宁磕了个头。

江毓宁到底没把伸了一半的脚往他身上招呼，她扬裙退后一步，嗤道:“潘侍卫，没有萧恒的命令我不信你会擅作主张，我本想着没有指印有印章也是好的，可是他这人把别人都当成了傻子来算计，活该吃苦头。”

“王妃，”潘阳抬头对上她稍许隐匿在晦涩光线中的双眸，清绝冷厉的气场无端有着几分久居高位的压迫感，让人心存忌惮，他说道，“印章一事，绝非王爷有意所为，而是，真印章王爷与卑职也是不知何时让人给调了包。”

“编，你接着编。”

潘阳凝肃道:“卑职所言若有一字为假，便叫卑职一族亡者尸骨不得安稳，生者沈溺缧绁，不得苟活！”

江毓宁缄默地注视着他笔直的轮廓，想着潘家祖先泉下有知，是不是已经蠢蠢欲动只待破土而出了，须臾后她道:“潘侍卫，萧恒是不是给你下降头了？”

潘阳是萧恒的死忠脑残粉:“意遥小姐在时，王爷待王妃也并非全然不讲情面。”

诚然，成婚前的萧恒并没有如婚后这般动不动就作践原主，将她往弄死的边缘来回蹉磨，不过是看她的眼神一日不如一日罢了。

“得，合该又是我活该了呗？”江毓宁冷然的眼眸中划过嘲讽，“你们个个都是不得已，总归都能为自己伤害他人的行径找到理由。”

“王妃此次若能助王爷脱身，卑职愿为王爷与王妃说和！”

江毓宁犹如听到了一个恐怖故事:“我谢谢你全家，不需要。”

她脑中冷不丁闪过一点别的想法，眼珠微不可察地一动，敛裙温吞地坐回了蒲团上去，她冲潘阳脚边的印章勾了勾手，问道:“你怎么能肯定印章是被掉包了？”

潘阳见她不走，拭去额间薄汗，恭谨地递上印章回答道:“先前的那枚，底座曾有一处不明显的磕撞。”潘阳话音一顿，看向江毓宁，“有一回王妃前来书房给王爷送汤，与王爷起了争执。”

然后，萧恒把印章朝着江毓宁的脑门上砸了过去，也砸落了她手中的汤盅，印章磕上碎片，致使缺损了一小块。

而若另铸新印，得由礼部铸印局统一刻制，因着印章的用料十分名贵，非金即玉，所以需得依着详细的铸、换、辨、验条例，如因旧损需换新印，给讫限，当日以旧印申纳尚书礼部锤毁。

当时正值协调漕粮入京之事，钱谷数字上报户部审核如有分、毫、升、斗轧不平，整本财务报表便要被驳回重造，重造报表不难，难的是必须盖上原单位的官印及经办人的原私印才算合法，且这中间还碰上了各地方政府每年例行一次的，派上计吏到京师户部汇报地方年度财政收支状况，经户部审核数目完全符合后，方许奏销，这样一个来回，就得多费个把月以至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能了结，这事一耽搁便延续至今。

若不是这回因为那封莫须有的手书回来查看，潘阳也想不到萧恒的私印竟会被调包。

萧恒最后一次用，应是二月前上呈与水利有关的奏疏之时，只是他们也仅有大致的一个范围，并不能真正确定印章丢失的时间。

江毓宁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原主脑门正中间被发丝掩盖的部位确实有一小条疤痕，她眼神凉飕飕的，突然又变得不是很想管萧恒的事了。

什么叫和萧恒起了争执，守在外头的潘阳不清楚，她这个占了原主身子和记忆的人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当时原主是采取了迂回政策想问萧恒看下留给意遥的绝笔信，不过刚开了个头，那个狗男人就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跳脚，直直把印章掼了过来。

意遥是他的逆鳞。

原主没死在当场，那是她脑壳硬，命大，绝不是狗男人手下留情。

潘阳默不作声地觑着她的神色，大有敌不动我不动的意思。

她若动，他可能又得跪了。

为了往后，江毓宁说服自己先咽下这口气，她翻转着手中的印章，印章经过长时间的把玩之后，其表面都会形成一定的“包浆”，这个虽故意做旧了，但还是能瞧出通透和线条润华。

她放下印章，一只手微微蜷起虚搭在上头，嘴唇微抿，神态认真而专注:“我记得行围之前府上似乎闹过贼？你把具体的情况给我说说。”